次日,罗阿萍又来到国驿馆,接许灵儿和郭奕到她家去住。
正在她们在客房收拾东西时,突然闻到一股奇香无比的气味,许灵儿意识到,正是在朝鲜所遭遇过的迷魂香,急忙用文涛送给她的荷包,及时捂住了鼻子,回头再看郭奕,发现她已经晕倒在地。
于是,许灵儿把荷包放到了郭奕的鼻孔处,她自己也开始发晕,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又差点跌倒,忽然感觉有人走过来,转回头看去,发现一张魔鬼般的苍白脸,正在对她狞笑……
“女娃娃,你还挺有定力。”
从声音和长相来判断,此人定是王公公无疑,看着昏迷不醒的郭奕,出离愤怒的许灵儿,趁着得意洋洋的老太监稍不留神,用擒拿手将其摔倒在地,拖着他到了另一间客房。
担心他会大喊大叫,许灵儿始终用宝剑指着他的咽喉,让他把所有窗户全部打开,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说吧,为何要对我们下如此毒手?”
“许千户,请问你们到琉球干什么来了?”
“这你管不着!”说着,许灵儿把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接着问道:“你把净明和黄炳文弄去了何处?”
王公公轻轻推开眼前的宝剑,发现许灵儿动了真格,皮笑肉不笑地干咳了两声,叹息道:“洒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两位曾经精忠报国、侠肝义胆的姑娘,居然勾结倭寇,试图支持叛逆复辟,以琉球为据点往日本贩卖火枪……”
这时,罗阿萍推开了房门,惊恐地讲道:“王公公,你错了,二位姐姐根本没有这样的计划。”
“如此说来,你应该就是罗家的二小姐了?”王公公转回身问道。
“奴婢罗阿萍,感谢公公多年来对我们烧酒坊的照应,替我家过世的老掌柜谢谢公公!”
“这都是上辈子人的恩怨,如今已经彻底了断,请二小姐不必客气。”说着,王公公指了指许灵儿,继续问道:“请问二小姐,这个锦衣卫跑到琉球干什么来了?”
“阿萍,告诉他无妨。”许灵儿颇为有些激动,依然用宝剑指着王公公,讲道:“尽管我已不再是锦衣卫,但也绝不会与倭寇为伍,更不能容忍吃里扒外的汉奸。”
“公公,两位姐姐到琉球来找马五,希望他出面代表我姐夫林风,和日本国的羽柴筑前守接洽,从日本京都运出两具棺木,让陆大人和王将军魂归故里。”罗阿萍答道。
“那道士净明可不是这么说的,恐怕她们除了给倭寇帮忙,还惦记着埋在钓鱼列岛的一笔财宝……”说着,王公公看了一眼许灵儿,发现她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便赶紧住口。
罗阿萍答道:“公公误会了,昨日,两位姐姐到了我家,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怕那道士净明无事生非,急匆匆返回了驿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但不知净明和黄炳文去了何处?”
“如此说来,是洒家误会了。”王公公带着满脸的茫然,叹息了一声,继续讲道:“洒家深得先帝嘉靖爷的恩宠,自当忠心报国,绝无二心!”
“但不知你为何撺弄海盗胡九官等人,以寻宝为诱饵,派他们跑到钓鱼列岛上,杀掉了被朝廷册封使藏在那里的尚康伯,这又该作何解释?”许灵儿毫不客气地问道。
王公公答道:“他们所有的人都死有余辜,只可惜,还是让那作恶多端的黄炳文逃掉了。”
“民间传言,是公公你在扶植尚康伯继承王位,那么,又为何说他死有余辜?”罗阿萍不解地问道。
王公公显得十分无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沉默了片刻,谨慎地问道:“许千户,你给洒家说实话,是不是朝廷派你们来的?”
“我都已经说了,如今已不再是锦衣卫,何来朝廷派遣之说。”许灵儿答道。
王公公摇了摇头,显然他不相信许灵儿的说法,用颤微微的声音讲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洒家虽是阉人,但也懂春秋大义!几十年来在异国他乡如履薄冰,心酸苦难,谁人能知?洒家熬过来了,如今无牵无挂,已到了耳顺之年,在这世上,洒家没有任何亲人,但求还能为国多效力一天,别无他求。许千户,你给洒家说实话,是不是刘守有派遣你们,前来帮助尚康伯复辟?”
许灵儿突然心血来潮,想试探王公公一番,答道:“是刘大人派我们来的,那又怎么样?”
“看来,那个小道士说的果然不错,他亮出了幡旗,托人给洒家带话,甚至还把其师父和冯公公的交情抬出来,让洒家帮忙,送他前往钓鱼列岛,说是要去岛上挖财宝;昨日午后,你们以锦衣卫的身份来找洒家,真是把洒家吓得魂飞魄散,迫使洒家今日出宫来找你们,又担心你们年轻气盛,不听洒家的劝阻,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难道不是你要扶植尚康伯复辟?”许灵儿质问道。
“尚康伯在宫斗中落败了,是洒家低估了首里马家门阀的势力。天可怜见,不愿眼睁睁看着斗败的王子,落得悲惨的结局,暗中让册封使把他带走,希望他能看破红尘,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于他。不料想,他却在钓鱼列岛留了下来,竟然通过西洋传教士,暗中勾结日本大名织田信长,寄托于倭寇扶植他登上王位,彻底投靠日本。若动用官府的力量来追杀尚康伯,势必引发琉球门阀势力的分裂,而且洒家还得自保,正为此事而发愁之际,偏偏胡九官等海盗送上了门,才用了借刀杀人之计,让洒家始料未及的是,黄炳文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闻听此言,对这个干瘪的老人,许灵儿萌生敬意,考虑到郭奕仍在昏迷之中,仍然颇有怨气地问道:“这就是你对我们下毒手的原因?”
“不错,洒家怕你们惹出麻烦,坏了洒家布局的一件大事。既然是一场误会,今后还需我们精诚合作,决不让倭寇染指琉球。放心吧,郭千户没事的,过一会儿她就能醒来。”
“公公所言极是,实话实说,我们并不是刘大人派来的。”许灵儿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宝剑。
知道她们不是来帮尚康伯复辟的,王公公也就放了心,起身坐到了椅子上,微笑着讲道:“洒家的身子骨不行了,既然都是一家人,二位姑娘请坐吧。”
“公公,难道说钓鱼列岛上真有海盗的宝藏?”许灵儿问道。
“莫非许千户也对寻宝有兴趣?”王公公也问道。
这时,罗阿萍给大家沏好了茶,端到了案几上,答道:“公公误会了。为了给月空长老筹集出海远洋的经费,二位姐姐正在煞费苦心,如果净明和黄炳文真能把财宝挖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品了口茶,王公公颇为疑惑地问道:“月空长老出海远洋想干什么?”
依稀记得月空长老曾经说过一番话,许灵儿仔细回味了一番,认真地答道:“人家西洋人也在海外做生意,他们一般是派传教士先行,负责教化人心,然后才开埠贸易,在日本最繁荣的堺町,就有西洋人承办的‘众合会’,他们通过宣扬基督教,把大多数的商人组织起来,让大家都认可他们的观念,这比亦商亦盗的王直、徐海之辈高明多了。因此,月空长老想学那玄奘和鉴真,组织一支舰队远赴新大陆,宣扬中华儒释道之文明,与西洋人一比高低。”
“好!”王公公高声赞道,“这可是一件千秋伟业的大事。人心之善恶全在一念之差,这几十年来阴差阳错,洒家和海盗打起了交道,对很多人的际遇也非常同情,朝廷是否允许出海贸易暂且不提,就拿那种亦商亦盗的行为,有奶便是娘的观念来说,其实是缺乏终极关怀。”
罗阿萍感慨道:“但不知净明和黄炳文能运回来多少财宝?早日让月空长老实现宣化四海的夙愿。”
王公公摇了摇头,无奈地讲道:“实在是可惜!钓鱼列岛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不过,洒家还有个未了的心愿,既然黄炳文和那小道士又找上门了,便就将计就计,趁机托他们帮忙办点事而已。”
“这么说,他们俩是有去无回了?”许灵儿问道。
“请许千户放心,他们俩必须回来,否则便辜负了洒家的一片苦心,这件事的成败,事关洒家布下的一盘大棋。”
“此话怎讲?”许灵儿接着问道。
王公公长叹一声,答道:“洒家老了,不能眼睁睁看着琉球落入倭寇之手,怎奈后继无人,只好把她送进王宫,希望她能理解洒家的一番苦心,抵御倭寇的诱惑,挽救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也算是她替其先辈赎罪了。”
“公公,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许灵儿急忙问道。
此刻,王公公望着罗阿萍,忽然又落下了眼泪,答道:“请罗家二小姐谅解,为了这个人,还差点强行夺取你们的烧酒坊,靠着菩萨保佑,在长史郑迥大人的帮助下,洒家终于把这件事办成了,今后任谁也不会再惦记你们的那份产业……”
“公公,奴婢曾听我家相公说过酒坊的来历,知道这份产业有你的一份,生意也是你的帮衬下,才红火起来的,将来无论什么时候,都由公公说了算,这份恩德我们不会不认。”
“二小姐,我这老棺材瓢子要这份产业干什么?不瞒你说,全是为了她。”王公公抿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泪水刷刷地往下直流,接着讲道:“当年,海盗团伙被招安之后,是洒家出的主意,办了这家烧酒坊,名义上是为了接济那些可怜人,私下里洒家还是有一份私心,希望将来这份产业能顺利交到她的手中,这才选用了无儿无女的老掌柜来当掌门人,也是洒家五次三番,把所有林姓子弟赶出琉球的原因。”
罗阿萍吃惊地问道:“公公,此人莫非是徐海的后代?”
不可置否的王公公抹了一把眼泪,搓着手中的念珠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祈祷了片刻,忽然问道:“罗家二小姐,有关令尊和王翠翘的往事,你可曾知道?”
闻听此言,罗阿萍顿时羞愧难当……
这时,就听王公公慢条斯理地讲道:“不管此人生身之父是谁,她毕竟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翠翘之女,洒家对她不能不管不问,因此,将其隐姓埋名养在民间,就连酒坊老掌柜都没有见过,如今她长大了,洒家已经把她送进了王宫,成了永王千岁的正妃娘娘,这份产业今后就是老掌柜的养子马五的了。不过,洒家提醒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林风再踏进琉球半步,请问你们能否做到?”
罗阿萍和许灵儿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些往事,她们俩都知道,罗文龙为了完成胡宗宪派给他的任务,勾引了徐海的夫人王翠翘,又挑起了徐海和同伙陈东、麻叶之间的矛盾,迫使顽固的海盗集团不得不接受招安,可以说,如果不是因投奔了严氏奸党,他就是功勋卓着的功臣……
回忆起自家的心酸往事,罗阿萍不禁黯然落泪,问道:“公公,据说王直接受招安,还受到过朝廷的优待,直到胡总督自己被朝廷清流所弹劾,才迫不得已让王直坐轿受死,那么,朝廷为何对徐海如此冷酷?”
“如果说王直尚且能算得上是个商人,那么,这徐海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倭寇头目,干下的坏事罄竹难书;但一代才女王翠翘则不然,洒家自知对不起王翠翘,这才煞费苦心将其女儿养在民间……”
声音呜咽的王公公讲到此处,已是涕不成声,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定然与那王翠翘关系不浅,堺町药铺的老掌柜林道巽林一官等人,也都是通过他才得以加盟锦衣卫,只可惜,当年浙闽总督胡宗宪没把王翠翘“赏赐”给罗文龙,导致这个“有功之人”怀恨在心,彻底投靠了严氏奸党,四处充当了严世蕃的爪牙。
那时候,权倾天下的严世蕃,自知其父严嵩去日无多,自己因五官不正而不能入阁,为了在其父致仕后不被清算,便唆使罗文龙游走在大明和日本之间,扶植海盗余党林一官,继承了徐海等人的衣钵,并试图将“一向宗”引入大陆,作为他们可以依赖的私家武装力量,准备在危急时刻扯旗造反,如若失败,甚至还做好了逃亡日本的准备……
在罗文龙的撺掇下,严氏奸党以朝廷的名义,在大江南北寻找从海外归来的神医许仪后,为了给严世蕃配制“仙药”,海盗把许仪后再度送到了秋目浦,这才有了许灵儿千里走单骑跨海救父的故事。
然人算不如天算,严世蕃寻“仙医”医治眼疾的消息,立刻激起了满朝文武的恐慌,御史邹应龙等人抓其要害,在首辅大学生徐阶、“国师”蓝道行等人的配合下,给予严氏奸党致命一击。
在许灵儿、陈素儿和李如松的帮助下,抓到了藏在内地的罗文龙,坐实了严世蕃勾结倭寇的罪证,致使严氏奸党迅速垮台,恰在这时,嘉靖皇帝接到了来自琉球的密信,引发了朝廷派遣王冲、郭奕等飞鱼营勇士,赴海外锄奸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