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苏渔一直看书看到了二更天上。
虽然尚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如今身体还需休养,何况她夫君已是体谅她的心情,特意将她今晚的睡觉时间放宽了半个时辰,倘她还要讨价还价,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她可不舍得让她的宝贝郎君担心。
故而外面方才打过了二更,她便乖乖放下书,准备睡觉了。
兴许是看书看得累了,她刚沾到枕头,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夏凤兮将睡未睡之时,忽听身边人问他:“那个秋千架呢?”
他含糊地问:“什么秋千架?”
却听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轻声地问:“那个院子里的秋千架呢?”
夏凤兮彻底醒过来了,却是疑惑:“院子里的秋千架?”
她却不说话了。
他不明所以,转眸去看她,窗外皎白月光似水般流泻进来,笼罩着那人安静的睡颜,呼吸平稳而均匀,似是睡得正好,方知她刚才说的不过是梦话,他竟还当真与她应答。
他不觉有几分好笑,继续阖目睡去。
少时,听她轻轻地唤:“欢。”
他只当她仍是梦话,并不回答。
然而须臾之后,却听她又开了口,一字字虽轻却清晰地道:“欢郎,我很想你。”
夏凤兮蓦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问:“谁是欢?”
她却又不答言了。
他再没了睡意,坐起身来看她。
子夜的月光如山中轻雾般朦胧,似乎为这样寂静的深夜也披上了一层不真切的薄纱,让他几乎错觉他方才所听到的,不过只是他半梦半醒之间的幻想。
然而眼前那真切的人却忽地轻轻笑了起来,软声呓语:“终于抓到你了,不许再消失了……跟我去见爹娘好不好?我不想和孝然哥哥定亲,我要去和爹娘说,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头脑轰然,几近一片空白,怔忡良久,方才艰涩地开口,问:“我是谁?”
她甜甜笑着答他:“你是我最喜欢的郎君呀,也是我最遗憾、最遗憾的……”她情绪就这样低落下去,嗓音中也带了几分轻不可闻的哽咽,“分开了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我的梦里……我从没有真正忘记过你。”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恍然间往日场景于眼前一幕幕地重演。
她说:“我的确梦到了很多从前已经遗忘的事。”
她说:“有的故事像糖一样甜,可是结局却是悲伤的吧。”
她说:“凤兮,对不起,我对你……很抱歉。”
还有她在他问起“和我有关吗”的时候,几乎是带了些慌张地飞快否认:“和你无关!”
她的回避,她的隐瞒,她的歉意。
他不想明白,不敢相信,可是真相却几乎已经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却听她又开了口,声音很轻,而一字一句却俱是清晰:“我终于想起你了,想起我第一眼看到你,想起我们年少时的相遇,想起我曾那样地喜欢你,却错过了你……”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几近凝噎。
他想起今天下午册封礼结束后,马车上她静静看着窗外的晚霞,却是失落寂寥神色,不无惋惜地叹:“世间缘分当真奇妙,有缘无分的,到底会彼此走散,纵然强求也无果,徒留终生的遗憾。而走到最后的,是对的时间遇到的人,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
那时他察觉到她有事瞒着他,再三地追问,而她却只是心虚地回避。
如今他终于从她口中亲耳听到答案,但却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难怪,她苏醒后一反常态,忽然变得十分大方,即便问起他过去的事也是毫不在意,只是豁然地笑道:“我以前总是因为这个和你生气,是我太小气了。其实,就算你真的喜欢过她,也没什么的,人都有过去嘛,我可以理解的。毕竟我……”
毕竟……
毕竟,她也曾经有过喜欢的人。
毕竟,她时至今日仍旧眷恋着那人。
他心口如被刀子生生地磨着,疼到几乎透不上气,疼到身体几近颤栗。浓重的情绪山呼海啸般而来,将人淹没,将人灭顶,让人窒息。
原来这就是伤心,可真是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