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两人恰好走到一个市镇。
李白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投宿,上官婉儿也跟了进去。
店小二问道:“是一起的么?”
上官婉儿脸上一红:“不,你给我另找一间上房,有没有向南的?”
店小二道:“有,有。”
他似乎颇爱说话,答应之后,又道:“幸亏客官们是今天来,要是昨天,那就连马房也找不到。”
上官婉儿奇怪道:“为什么?”
店小二道:“昨天左金吾丘大将军过境,大将军和官长们就在小店住宿。你看,马粪都还没有扫干净呢。”
上官婉儿一看,院子里果然正在清扫。
李白问道:“那位丘将军,是丘神勋么?”
店小二点头道:“不错,我见他的手下人张贴布告,我认不得那个‘勋’字,后来问了人才知道,是念作丘神勋。相公,你认得丘将军?”
李白笑着摇头道:“不,我一个穷书生,怎会跟将军认识?”
上官婉儿笑道:“左金吾官位不小,天下只有一个。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左金吾将军姓甚名谁,他还能不知?”
随即心中又再起疑:这书生好大的气派,对左金吾大将军,也是直呼其名。
店小二道:“是,是,到底读书人比我们懂得多。”
但又似炫耀自己所知的实也不少,笑道:“听说这位丘大将军,是奉了天后之命,到巴州去探望太子的。”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武则天刚派了郑温前去,现在又派丘神勋去,看来她对儿子倒是颇为关注呢。
李白却似不感兴趣,淡淡道:“是么?”开了房间,便进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与李白隔邻,歇了一会,正待吩咐店小二开饭,忽听得门外马嘶人语,她心头一震:莫非是强盗上门来了?
揭帘一看,但见外面来了三骑,后面两骑是公差,前面一骑却是个衣裳褴褛的汉子,看样子是个朴实的乡下人。
上官婉儿不禁大奇,若说这汉子是公差押解的犯人,却又不见上绑,而且骑的还是高头大马,比那两个公差的坐骑神气得多。
只见这两个公差一到门前,翻身下马,便向店小二吩咐:“给这位张大爹一间上房。”
店小二道:“是,是,小人理会得。”
上官婉儿待那店小二忙完之后,叫他送饭菜进来,问道:“那位张大爹是什么人物?”
店小二哈哈笑道:“他和我一个村子,是个种田的。不过,这几天倒可以过过五品官的瘾。”
上官婉儿奇怪之极,问道:“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姑娘不知道么?天后陛下早有命令,凡是进京告密的,不管是何等样人,沿途都受五品官的待遇。”
上官婉儿道:“告什么密?”
店小二道:“什么都可以告,比如官府不法呀,身受冤枉呀,有什么人想造反呀,等等,老百姓都可以上京告密。这位张老三想告的密,我略知一二……”
上官婉儿很识趣,打赏了他一两银子。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道:“姑娘不要说给别人听啊!张老三想要告一个恶霸。这恶霸的堂叔,是做过知州的大官,张老三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被恶霸抢了。
恶霸胁迫这女子的父亲改了婚书,张老三告到府里,府里以婚书为凭,驳回不准。张老三咽不下这口气,是以扬言告密,其实是想进京打官司。”
上官婉儿道:“恶霸肯放过他么?”
店小二道:“恶霸也猜到他是想进京告状,可是天后有命,凡进京告密者,都受官府保护,官府怎知他告的是什么密?也许是军国大事呢!谁敢阻拦。不过,那恶霸有女子父亲签署的婚书,张老三这场官司得不得直,可要看天后怎么判断了。”
上官婉儿只道是什么机密之事,却原来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有点失望。
不过,她也因此引起感慨,心道:若在从前,恶霸强抢民女,那是平常之极,何须费尽心机去弄什么婚书?武则天准许百姓到京告密,虽说可能有刁民诬告之弊,到底是利多弊少……
此刻她心情矛盾之极,但愿武则天是个人神共愤的女魔王,却不料一路所见所闻,竟是好事多于坏事。
心中正自茫然,她忽听得隔邻那少年书生幽幽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心道:敢情他也听到我这边的说话了?他为什么叹气?
店小二候她吃完晚饭,收拾东西出去,信手关上房门,恭声道:“姑娘早些安歇,有什么事情,我再告诉你。”
上官婉儿却哪里睡得着觉,一直想着李白的古怪行径,耳听鼓打三更,心中烦躁,披衣而起,到院子里散步。
此时,只见隔邻灯火未灭,纸糊的窗上,现出少年书生的影子。
上官婉儿凑近窗子去看,只听得李白叹了口气,一边轻轻念道:“无计可除愁,思量唯入梦。”一边解长衫的钮扣。看这情形,似是刚欲宽衣就寝。
上官婉儿正想离开,忽然吓了一跳。
只见李白将帽子脱下,随手放在桌上,帽口朝天。帽子里竟然缀有十几粒夜明珠,精光耀眼,桌上的油灯也给它比下去了。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心道:那三拨强盗,果然是为他而来啊!呀,这书生也太大意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围墙外有嚓嚓轻响,声音甚微,要不是上官婉儿心中早就提防强盗,绝对不会留神。
院子里有棵梧桐,上官婉儿用脚尖一点,飞身上树。她的武功虽不是很强,但她自小就在栈道上练习轻功,飞身上树,树枝动也不动。
李白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上官婉儿藏好身子,只见房中灯火已灭,桌子上的夜明珠光华更露。
上官婉儿心道:你倒安心睡觉,可要累我为你担心。
眨眼之间,听得衣襟带风之声,两条人影飞上墙头,正是她在途中所遇的第一拨强盗。
那两个强盗在墙头上一伏,正对着书生的房间偷看。
上官婉儿捏紧匕首,只待那两个强盗窜进去行劫,她就要掷出飞刀。
可是,那两个强盗并不进去行劫,伏在墙头上,唧唧私语。
上官婉儿自小练习暗器,耳音极灵,只听得一个强盗道:“我看,龙五爹要咱们迎接的人,绝不会是那个酸丁。”
另一个强盗道:“迹象稍有可疑,神气终是不似。”
先前那个强盗道:“不过,咱们也没有白来。听说有个要上京告密的乡汉,今晚就在这店中投宿。”
他的同伴道:“我已探清楚了,就住在东面的第三间房间。只不知,他要告的是什么事情?”
先头那强盗道:“管他什么事情,将他干掉了,总不会错。”
说到此处,两人便在墙上爬动,很快就爬到东面,要窜入张老三所住的那间房。
上官婉儿心里疑惑,却不肯对张老三的生死袖手旁观,于是在这两个强盗飞身窜下的时候,她的两柄匕首破空飞出。
这几年来,上官婉儿在剑阁上练飞刀之技,天上飞过的兀鹰,也只是一刀便中,满以为这两个强盗定会给她搠个透明窟窿。
哪知这两个强盗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竟然把她所发的两柄匕首都接着了,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
“好厉害!”上官婉儿不禁大惊失色。
那两个强盗也似颇感意外,微微“噫”了一声,倏地又跳上墙头,游目四顾。
上官婉儿凝神屏息,看他们动静。
陡然间,只见他们双手齐扬,两柄匕首闪电般的向树上飞来。
上官婉儿夹在两株交结的树桠之间,闪动不便,眼见两柄匕首飞到跟前,听那挟风呼啸之声,力道极强,又不敢伸手去接。忍不住暗叫一声:“不妙!”
就在此时,那两支匕首好似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立即失了准头,啪嗒两声,插在树桠上,离上官婉儿的耳门不到五寸。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砰两声,两个强盗都从墙头上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