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道:“将那案卷交回给我。”
她立刻抓起笔来,亲写判文,边写边读道:“王千户纵子为非,革职查办。王彪**女尼,鞭一百,监三年。妙玉着令还俗,任何人不得伤害她腹中胎儿。”
放下了笔,她再缓缓对县官道:“至于你呢,先摘下头上的乌纱,自打耳光二十,回衙门听候发落!”
县官吓得魂不附体,摘了乌纱,噼噼啪啪的自打耳光。
站在武则天背后的那个宫女,咬着嘴唇忍笑。
原来,那县官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边面都肿了起来。
武则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两倍也不止了。
武则天将那县官斥走了,叹口气道:“自古以来,男人们就习惯把罪孽加在女人头上,革掉一个县官容易,革掉这个习惯可就难了!”
她呷了口茶,又对老太监道:“万源县有一个乡下人,要上京告状,恰好在这里遇上我出巡,好,就叫他来吧,省得他再跋涉长途了。”
那个乡下人手颤脚震的走进来,上官婉儿一看,原来就是她在巴州途中见过的那个张老三。
张老三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会召见他,吓得直打哆嗦,正想跪地磕头。
武则天微笑道:“私室相见,你又不是朕的朝臣,可以免行大礼。”
她便叫太监拉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张老三道:“五十有八。”
武则天道:“比我小三岁,还不算老。去年收成好么?”
张老三道:“比前年好。”
武则天又问道:“今年的禾苗,长得好么?”
张老三道:“在我离家时,禾田里一片绿绿油油的,若是没有水旱虫灾,要比去年还好呢。”
武则天笑道:“一年比一年好,那就好了。你们每顿能吃上干饭了吧?”
张老三道:“托天后陛下的洪福,每个月可以吃上二十来天的干饭了。不过青黄不接的时候,那就还要多吃几天杂粮。”
武则天轻叹道:“那还是不大好呀!”
张老三摇头道:“不,比过去好多了。过去收成好的年头,也是一顿干一顿稀的。”
武则天叹口气道:“蜀中素号天府之国,老百姓尚且不能每顿吃饭,这都是赋税太重之故。若是天下太平,国家可以少养一些兵,田税就最少可以再减三成。”
张老三起初很害怕,但想不到武则天尽是和他谈些家常闲话,渐渐就不害怕了,道:“我们庄稼汉,都求老天爷保佑天后陛下长命百岁,让我们过得一年比一年好。”
武则天道:“是么?那我很感激你们。”
她边说边翻开卷宗,道:“现在,谈到你这件案子了。你告王家强抢了你未过门的媳妇,恰好巴州的知府刚才用快马送来了有关此案的卷宗,里面有一张婚书,是那女子的父亲所写的。知府以婚书为凭,拟了一个批,要驳回你的状子哩!”
张老三道:“天后陛下明鉴万里,那婚书是王家迫我的亲家写的呀!”
武则天道:“王家在地方上很有势力么?”
张老三道:“抢我媳妇那个王康,有个做过大官的叔叔。”
武则天道:“什么大官?”
张老三道:“做过巴州的州尹。”
武则天点头道:“哦,是这样的么?我是信你的话的。不过,判案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现在巴州的李州尹,我知道他是个好官。
我现在写一封信给你,你拿去见李州尹,我叫他去查明。他绝对不会包庇地方恶霸的,你可以放心。
这件事也很容易查,我让州尹的妻子亲自去问你那未过门的媳妇,是不是迫婚,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张老三大喜:“我那未过门的媳妇,是个贞烈女子,她被抢过去,誓死不肯成婚。王家又知道我在打官司,官司没有打完,他们也不敢太过强迫,暂时只有将她关起来,当作童养媳。好,问我那个未过门的媳妇,看她到底愿意嫁给谁,那是最好不过!”
他接过武则天的书信,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便退下去了。
………………
武则天吁了口气,又翻了一翻堆在桌上的案件,对太监道:“你去请狄仁杰进来。”
上官婉儿听了这个名字,心头微凛,更觉惘然。
原来,这狄仁杰是一位名臣,老百姓很钦敬他。
上官婉儿曾听长孙均量说过他的事迹,他在高宗皇帝的时候,曾做过大理丞,在一年之间,清理了一万七千宗案子,平反的冤狱不计其数。
上官婉儿心道:像狄仁杰这样的人,也甘心为武则天所用,怪不得李白哥哥要叹息,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武则天纵有千般不是,她善于用人这一点,总是不能抹煞!
心念未已,只听得狄仁杰进来问道:“天后陛下,召臣何事?”
武则天道:“你且坐下,我今天断了几宗案子,说给你听听……”
狄仁杰听她说了之后,一点也不奉承。
武则天道:“咦,你怎么不高兴呢?是不是我断错了哪一宗案子?”
狄仁杰道:“天后陛下有如明镜高悬,丝毫不错。”
武则天道:“既然如此,狄卿何故皱眉?”
狄仁杰道:“我是为陛下担忧呀!像这类的案子,天下不知有多少,陛下你怎管得这么多?臣闻尧舜之治天下,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要亲自去理的。”
武则天点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该有多些有才能的人,帮我办事。我正是为了这个,才叫你进来。这些案子,请你在明天一天之内,都给我判了。”
狄仁杰领命,接过一大叠的卷宗。
武则天又道:“这次你随我出巡,可发现有什么足以重用的地方官吏么?”
狄仁杰道:“臣上次保荐的人,陛下也未曾重用啊!”
武则天道:“哪一个?”
狄仁杰道:“荆州长吏张柬之。”
武则天道:“我不是把他升做潞州司马了么?”
狄仁杰道:“张柬之是宰相之才,给他做潞州司马,怎能说是重用?”
武则天沉吟半晌,道:“只是他年纪太大了。”
狄仁杰道:“做宰相又不是做供奉,陛下何必问他的老少美丑?张柬之虽然年老貌丑,却要胜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千万倍。”
张易之兄弟年少美姿容,善音乐,被武则天召入宫,任为“宸内供奉”,士大夫物议沸腾,说二张是武则天的“男宠”。
长孙均量以前对上官婉儿数说武则天的丑事时,也曾把宠用二张,作为武则天的罪状之一。
上官婉儿听了狄仁杰的话,心中暗暗吃惊:狄仁杰真的是胆大无比,居然敢对武则天当面讽刺!
武则天却并不生气,微笑道:“张易之兄弟,怎能与张柬之相比?朕之所以要二张做供奉,只是见他们懂得音乐,闲来可以给我消消闷罢了,等于多用两个宫女一般。我已经六十有一,也不怕别人讲闲话了。”
狄仁杰道:“虽然如此,还是远小人而近君子的好。”
武则天点头道:“多谢狄卿直言。你所保举的张柬之,我回去之后,再升他一级。考察一些时候,若是才堪大用,再给他做宰相。”
狄仁杰这才不再言语。
武则天笑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商量,你且等等。”
说话之间,太监引了一个少女进来。
上官婉儿一看,来的竟然是武玄霜的那个小丫环如意。她不禁暗暗吃惊,急忙将身子蜷缩,藏在瓦槽之内,不敢露出半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