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玄霜心头酸痛,喃喃道:“你竟然没有一点故人情分,我万里远来,你却也避而不见么?”
随即想到:莫非是玉环不许他见我?玉环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何等人?我岂是与你争汉子的人!
她一抬头,忽见墙上留有几行字迹,那是两首绝诗。
第一首写的是:“十年梦醒相思泪,万里西风瀚海沙。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我家?”
第二首写的是:“愿将热血洒胡尘,且把遗言托旧人。应念李郎家国恨,留他同赏雪山春。”
墨迹犹新,这是玉环刚刚留下的笔迹。
武玄霜痴立壁前,不觉呆了。
细味诗中之意,第一首是玉环自悲身世,将她与李白的十载姻缘,当作一场幻梦,如今幻梦醒来,唯有相思之泪。因此她宁愿弃家出走,在西风万里,黄沙漠漠之中飘泊。
诗句并不很工,却凄恻动人。
武玄霜心道:这固然是玉环的自白,但何尝不也是为我写照?我横穿瀚海,独上天山,不也是只赢得十年梦醒?
再想第二首诗,那诗意就更辛酸曲折了,似乎是玉环特别留给她看的。
诗中说她“愿将热血洒胡尘”,大约是表示她为救爱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遗言托旧人”,那就分明是对武玄霜说的了。
武玄霜与李白相识在前,她把武玄霜称作李白的“旧人”,实有双关之义。
诗意是说:“好吧,我现在走了,我拼着血洒胡尘,这个家我是不会回来了。我将他让给你,你是他的旧时相识,你应该知道他有家国之恨……
请你不要迫他回长安去,那样做是会令他心碎的,你爱他,你就留下来伴他同赏雪山的春天吧。虽然雪山之春那是远远比不上中原的阳春烟景,但你应该体念到他的心情呵!”
这首诗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玉环对李白的一片深情。可以想象,她在写这首诗时,心中情绪一定复杂得很。
武玄霜读了这两首诗,也不觉心伤泪下,顿时间思潮起伏,一片茫然。
想不到玉环对她是这样误解,对武则天的改唐为周,所含的敌意又是如此之深!
而最令她感动的,则是玉环对李白那种执着之极的爱情。
武玄霜呆了好一会儿,心道:我何苦妨碍他们夫妇之情?罢了,罢了,就算是国家大事,也权且抛在后头,就让他们两人在这天山终老吧……我这一生,再也不要见他了。
她怅怅惘惘,心乱如麻,想要离开,双脚竟然不听使唤,眼光一瞥,忽见室中还留有李白的那具古琴。
武玄霜突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痴痴的坐下去,一滴泪珠,洒在琴弦上。
此刻她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为怅惘,情不自禁的手抚琴弦,弹起了曾为李白奏过的那阕楚辞:“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心道:以前我借这琴韵歌声,问他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如今却问我自己了。
一曲奏罢,余韵袅袅,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听得远处有一种极微细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发出的嚓嚓声响。
武玄霜心头一震:“难道是他们又回来了?”
她倚窗遥望出去,只见山幼处转出一人,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是毒观音。
在她的后面,还有一个青衣男子,刚好被岩石挡着,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这里见到毒观音,虽然有点出乎意外,却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令她吃惊的是后面那个青衣男子,如果是毒观音的师父天恶道人的话,这可不易对付。
好在转眼间,那青衣男子就转出山坳,武玄霜看清楚了他不是天恶道人,松了口气:“我且以静制动,看他们来做什么?”于是又坐回几前弹琴。
过了片刻,那两人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前。
只听得毒观音咯咯笑道:“李公子,你好闲情逸致呵,老朋友来探望你啦!”
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继续弹琴,正弹到楚辞中的“日与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迟暮”,琴声凄苦,将毒观音的笑声压下去了。
毒观音待得琴声断续之际,又再扬声笑道:“老朋友这般慢客,岂非太过不近人情?我还未见过你的新夫人呢,为何不请我进去?”
那青衣男人道:“叫他不要再弹了吧,听得人极不舒服。”
毒观音道:“是呀,你弹琴迎客,也该弹些好听的调儿。喂,你开不开门?你不开门,我可要自己闯进来了。”
两扇木门被毒观音推开,毒观音对那男子道:“你不进来拜见主人么?”
那男子道:“你将他们揪出来就行了,我不屑与小辈动手。”
毒观音走进来,望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李夫人在弹琴。”
武玄霜披着斗篷,低头弹琴,毒观音与她隔别多年,一时间认不出来,把她当成了玉环。
毒观音又笑道:“以前的长孙姑娘,现在的李夫人,你还认得我么?在骊山之下,你们杀了我的师兄,这件事情你总该还记得吧?你别害怕,我不是向你讨命的,只是来请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就乖乖的随我走吧!”
武玄霜不理她,仍在弹琴。
毒观音阴恻恻笑道:“李夫人不肯动身?那么,我只好亲自来请你的大驾了!”缓缓走到武玄霜跟前,伸手向武玄霜一拉。
她一边伸手,一边笑道:“好妹子,我这手上可是有毒的呵,你愿意要我搀扶你么?”
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说话温柔动听,确是名实相符,不愧“毒观音”的“雅号。”
毒观音笑声未绝,忽然发觉对方是武玄霜,这一惊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给人卡着一样,笑不出来。
此刻,两方同时出手,武玄霜将长袖一拂,毒观音连打三个筋斗,翻出屋外,身形未起,立即射出一把透穴神针。
武玄霜拔剑一挥,银虹一绕,化成一道光圈,将那一蓬银针都绞成了粉屑。
她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一个黑色的掌印。
毒观音的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而手掌按处,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见她手心毒气有多厉害。
武玄霜也不禁骇然:“这女魔头的功力又高了许多,幸亏我没有轻敌!”
她略一沉吟,一跃而出,按剑斥道:“毒观音,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
就在这时,只见那青衣男子将长袖一卷,离身三尺,便把毒观音卷起来,伸掌在她背上一推,轻轻将她送过一边。
毒观音本来面色惨白如死,转眼间便红润起来,喘气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由不得你逞强了。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
她敢这样说话,分明是恃有靠山。
此时,武玄霜也吃了一惊。
原来,她刚才使出铁袖神功,料想那毒观音禁受不起,岂知被那青衣男子在举手拂袖之间,便把毒观音身上所受的内家真力卸开,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来还要胜出一筹。
那青衣男子睨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前,曾在峨嵋金顶捣毁英雄大会的那个女子么?功夫果然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为师吧。”
武玄霜大怒,一剑刺去。
那青衣男子“咦”了一声,诧异的道:“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武玄霜出剑如风,瞬息间剑尖沙已指到他的鼻梁。
那青衣男子腰向后弯,陡然间伸出左足向前一扫,脚尖踢到武玄霜持剑的虎口。
他腰向后弯,居然还能向前踢出,功力之深,招数之巧,武玄霜见所未见,几乎给他踢中。
幸好武玄霜轻功了得,变招机灵,有如飞燕掠波般滑步避开,青霜剑扬空一闪,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又刺到青衣男子背后的风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大笑:“你剑法虽好,却是难奈我何。”还没有转身,反手便点。
他背后竟似长着眼睛一般,手腕微抬,刚刚避过剑锋,便点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手指弹处,劲风飒然,认穴奇准,凌厉非凡。
武玄霜迫得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他这一招,跟着还了一剑,刺他腰间的阳关穴。
两人此来彼往,转瞬间就已交手二十多招,而且每一招都是极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观音看得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