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微一查看光的来源,才看出离地二十来丈处,悬着许多宝物。
单是径寸的夜明珠,就不下几十粒。其余介贝珠玉,各色各样的异品奇珍,更是不知凡几,有发光的,也有不发光的。
间或也有世间常用之物,如锹、犁、猎枪、钓竿之类,但为数极少,只七八件,悬的地方都在显目之处。
大概物以稀为贵,虽只是世间佃渔畜牧中几件不足为奇的营生致用之器,到此都成了贵品,与奇珍异宝等量齐观。
这些宝物,每件都用一些不曾见过的麻缕,从洞顶系将下来,差不多每所房子顶上,都有那么一件。
驼女向李白介绍这些珍宝的来历,同时一起跟着小王历阶而上。
虽然这些小人奔走山林,一纵数丈,偏偏那些台阶每级却只有两寸多高,显然是具体而微,李白觉得挺好笑的。
刚一到台上,还未进屋,小王忽率两妃回身,向李白跪倒。
立时鼓乐暴发,乐声也格外奇特,比外面所闻,迥不相同。有的如同鸟鸣,有的如同兽吼,万啸杂呈,汇为繁响,又加声音洪亮,衬着空洞回音,越发震耳。
李白再次扶起小王、二妃,回顾四外台的两面,猛现出两列乐队,约有上百名之多。乐器式样甚多,俱为平生未见,大多是竹木金石所制,大小繁简不一,有的五六人共奏一器。
各处小峰短岭,断崖曲坂上的房舍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上千个小人,随着乐声,欢呼拜舞。
一个个都是头戴六角方巾,身穿长衣拖及足后,浑身上下雪也似白。高高下下,疏疏落落,恭恭敬敬的站在那些峰麓山头,危崖绝岭之间,举动却是整齐不乱。
端的别有一番景象,令人欢喜不胜。
小王夫妇三人起身以后,便分拉着李白的衣角,扯了一下,由驼女留李白在外,朝当中宫室内缓缓倒退进去。
台下左右的两排乐队,跟着又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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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因见乐器多半象形,式样奇特,问了驼女闵湘娃,才知就里。
原来,驼女幼喜音乐,宫外所闻,乃驼女到后,按照古今乐器和当地的国乐,加以仿制修改而成。石台的两面,方是小人真正的国乐。
虽非大人上邦之地,也经小人历代先王仰观日月星辰之形,俯察山川草木之状,耳听风雨雷霆、千禽百兽鸣啸之声,博收万籁,证声体形而成。
一乐之微,往往不惮百试,务求与原声相合,其中奥妙,一时也说它不完。
驼女初来时,也听它不懂,只觉千声庞杂,细大不谐,好似一味穷吹乱吼,怪声怪气,一些也难以入耳。恰巧她幼喜音乐,颇有根底,想将大人国的正始之音传给这一班蕞尔细民。
三年后通了言语,她几次力劝,可是老王别的都言听计从,惟独谈到改动他的国乐,却是一味摇头。她知他固执守旧,多说无用。
仗着与小王交谊甚厚,恰巧不久老王死去,小王因见驼女将外面的东西传到此地,全有了利益,果然一说便试办了几件。
等到乐器制成,排练熟了,小王先听,不住夸好。日子一久,便显出不甚爱听的神气。可是他对于旧乐,每遇祭祀大猎宴会,以及婚丧之事,奏将起来却是百听不厌。
驼女心中大忿,几次诘问,小王只管微笑不答,却让她慢慢留神细听,日久自知此间国乐的妙处。
并说传闻他们万多年前的祖先,也和世间大人一般。在几千年当中,不但文治武功,礼乐教化,号称极盛;便是起居服食之微,也是举世无两。
同样和中朝一般,拥有广土众民,天时地利,真可称得起泱泱大国之风。只是因为后世子孙不争气,风俗日衰,人情日薄,那自取灭亡之道,少说也有几千条,以致国破家亡。
人种因耽宴适,万种剥削,到了末世,休说像中古时代那种身长九尺多的大人没有,便是七尺之躯也极少见。后来逐渐退化到今日地步,再不能与别的大国一较长短。
同时人种也受了许多残杀压迫,实在没法再混下去,只得遁入深山。后来,经过了一些朝代,出了一位英主,苦口婆心,生聚教养,方才全国悔悟,发奋图强。
虽然千百年来没有多大进展,仍是局处山中一隅之地,可是到底还算是回到原始那一时代,穴居野外,个个身轻力健,能以群力追飞逐走。
不似初来时,个个和婴儿一般,一旦受了禽灾兽害,只知向天哭泣。
人种也一天比一天生育得多,据本族祖先传的图谶,若干年以后,只要众心如一,仍能恢复以前冠裳文物之盛。
这些话,即使是小王本人,也是将信将疑。
可是,这里的乐器,确实是从上古传来的。
因为这里的人聪明,又有好音乐的天性,尽管国破家亡,人微族寡,依然每代有改进,只要静心领略,自能悟澈它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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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的这一席话,说了没几天,便值他们这里祭天告庙的庆典乞复节。该节起源于亡国入山的那一时代,那时全国的人专务虚名,不求实际,竞尚奢华,耽乐游宴。
年轻的终日叫嚣呼号,标新立异,看去仿佛激烈慷慨,其实是一味盲从,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专与自己为难,一些也着不得边际。
要是叫他们更正去做,不但舍不得命,连一丝一毫的亏苦都吃不得。
年老的,则多半暮气沉沉。
经验阅历稍微丰富的人,一则怵于少壮威势,不敢拿出来使用;一则时危机蹙,那些比较稳妥一点的办法,也只能苟安一时,并无多大用处。
这两派人中,纵有几个公忠谋国,老成持重的人,当不起滔滔天下,举国如是,只手擎天,狂澜莫挽。
最厉害的是全国上下十有八九,口是心非,说了不算,一张嘴能在顷刻间说出无数种话语。
因为五官四肢、心思智能,都不长于运用,只擅长于口舌,以哄骗一时,所以人身各部位都逐渐缩小短少下去,惟独这片舌头竟变成了双料的。
幸好在国亡的前夜,有几个明白点的人,带了些孑遗之民逃到这里,总算没有真的绝了种。
可是这些废民都是享惯了福的,荒山生活都要自己谋求,如何能过得了?出山又经不起敌国的杀戮,每日只好痛哭呼天,坐吃余粮和山中天生的草果。
他们习惯已深,仍然不知振作,既懒得操作,又没有多少现成吃的,舌头依然,人种还是照旧小了下去。
直到过了好几代,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才生出一个有作为的英主。
幸运的是,上一代的老王,以及这一代的小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些小人儿才有渐渐兴盛的迹象。
此时,李白已经知道,之前他采摘的大枇杷,原来是小人王室禁果。
每隔三年,才成熟一次,比寻常枇杷大出十倍,食用后不但明目生精,轻身益气,而且专解百毒,尤其是用来解毒酒之药效,堪称仙丹。
只是,此果仅有一株,结实不多,又不能贮藏,每当树头采果之时,小人倾洞而出,视为盛典。当日由当王的采了头一枚,朝天供完列祖列宗之后,再一起享用。
因为数目太少,多时只不过上百个,除了王室尊贵和秉政有功之臣、国宾驼女等十来个人,各得分啖一枚半枚之外,余者用一个绝大的石缸贮了清泉,将果连皮一齐捣成浆,和入水内,分给全体臣民同饮。
这些小人个个目明身轻,得此果之益不少。
李白刚刚来时,正值此果三年成熟之期,垂涎欲滴,竟然将所有果子拿走了,也难怪一开始那些小人儿都将他当成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