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岛主轻叹一声,缓缓道:“妙谛大师谙熟少林诸般绝艺,愚茶道长剑法通神,那是武林中众所公认的两位顶尖儿人物。
他二位一到岛上,便去揣摩图解,第一个月中,他两位的想法尚是大同小异。
第二个月时,便已歧见丛生。
到了第三个月,连他那两位早已淡泊自甘的世外高人,也因对图解所见不合,大起争执,甚至……甚至,唉!竟尔动起手来。”
群雄大是诧异,有的便问:“这两位高人比武较量,却是谁胜谁败?”
龙岛主道:“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各以从图解上参悟出来的功夫较量,拆到第五招上,两人所悟相同,登时会心一笑,罢手不斗,但到第六招上,却又生了歧见。
如此时斗时休,转瞬数月,两人参悟所得,始终是相同者少,而相异者多,然而到底谁是谁非,孰高孰低,却又难言。
我和木兄弟详行计议,均觉这图解博大精深,以妙谛大师与愚茶道长如此修为的高人,尚且只能领悟其中一脔,看来若要通解全图,非集思广益不可。
常言道得好: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咱们何不广邀天下奇材异能之士,同来岛上,各竭心思,一齐参研?
恰好其时岛上的‘断肠蚀骨腐心草’开花,此草若再配以其它佐使之药,熬成热粥,服后于我辈练武之士大有补益。
于是,我二人派出使者,邀请当世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各教教主、各帮帮主,来到敝岛喝碗腊八粥,喝过粥后,再请他们去参研图解。”
他这番话,各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人人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过了好半晌,丁不四大声道:“如此说来,你们邀人来喝腊八粥,纯是一番好意了。”
龙岛主道:“全是好意,也不见得。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只盼天下的武学好手群集此岛,能助我兄弟解开心中疑团,将武学之道发扬光大,推高一层。但若说对众位嘉宾意存加害,各位可是想得左了。”
丁不四冷笑道:“你这话岂非当面欺人?倘若只是邀人前来,共同钻研武学,何以人家不来,你们就杀人家满门?天下哪有如此强凶霸道的请客法子?”
龙岛主点了点头,双掌一拍,道:“取赏善罚恶簿来!”
便有八名弟子转入内堂,每人捧了一叠簿籍出来,每一叠都有两尺来高。
龙岛主道:“分给各位来宾观看。”
众弟子分取簿籍,送到诸人席上,每本簿册上,都有黄笺注明某门某派某会。
丁不四拿过来一看,只见笺上写着“六合丁氏”四字,心中不由得一惊:“我兄弟是六合人氏,此事天下少有人知,侠客岛孤悬海外,消息可灵得很啊。”
他翻将开来,只见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丁不三在何处干了何事;某年某月某日,丁不四在何处又干了何事。
虽然未能齐备,但自己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凡是荦荦大者,簿中都有书明。
丁不四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偷眼看旁人时,大都均是脸现狼狈尴尬之色。
只有李白自顾喝粥,并不去理会摆在他面前那本注有“长乐帮”三字的簿册。
过了一顿饭时分,龙岛主道:“收了赏善罚恶簿。”群弟子分别将簿籍收回。
龙岛主微笑道:“我兄弟分遣下属,在江湖上打听讯息,并非胆敢刺探朋友们的隐私,只是得悉有这么一回事,便记了下来。
凡是给侠客岛剿灭的门派帮会,都是罪大恶极、天所不容之徒。我们虽不敢说替天行道,然而是非善恶,却也分得清清楚楚。
在下与木兄弟均想,我们既住在这侠客岛上,所作所为,总须对得住这‘侠客’两字才是。我们只恨侠客岛能为有限,不能尽诛普天下的恶徒。
各位请仔细想一想,有哪一个名门正派或是行侠仗义的帮会,是因为不接邀请铜牌,而给侠客岛诛灭了的?”
隔了半晌,无人置答。
龙岛主道:“众位心中尚有什么疑窦,便请直言。”
白自在道:“龙岛主说,是邀我们来看古诗图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便请赐观如何?”
龙岛主和木岛主一齐站起,龙岛主道:“正要求教于各位高明博雅君子。”
四名弟子走上前来,抓住两块大屏风的边缘,向旁缓缓拉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龙木二岛主齐声道:“请!”当先领路。
群雄均想:“这甬道之内,定是布满了杀人机关。”不由得都是脸上变色。
白自在望向李白,笑道:“小伙子,咱们打头阵。”
李白点头笑道:“好!”
白自在携着李白的手,当先而行,口中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不免有些颤抖。
余人料想在劫难逃,一个个跟随在后。
有十余人坐在桌旁,始终不动,侠客岛上的众弟子侍仆却也不加理会。
白自在等人行出十余丈,来到一道石门前,门上刻着三个斗大古隶:“侠客行”。
一名黄衫弟子上前,推开石门,道:“洞内有二十四座石室,各位可请随意来去观看,看得厌了,可到洞外散心。一应饮食,各石室中均有置备,各位随意取用,不必客气。”
丁不四冷笑道:“一切都是随意,可客气得很啊!就是不能‘随意离岛’,是不是?”
龙岛主哈哈大笑:“丁先生何出此言?各位来到侠客岛,是出于自愿,若是要离去,又有谁敢强留?海滩边大船小船,一应俱全,各位何时意欲归去,尽可自便。”
群雄一怔,没想到侠客岛竟然如此大方,去留任意,当下好几个人齐声问道:“我们现下就要去了,可不可以?”
龙岛主道:“自然可以啊,各位当我和木兄弟是什么人了?我们待客不周,已感惭愧,岂敢强留嘉宾?”
群雄心下一宽,均想:“既是如此,待看了那古诗图解是什么东西,便即离去。他说过不强留嘉宾,以他的身分,总不能说过了话不算。”
当下各人络绎走进石室,只见东面是一块打磨光滑的大石壁,在石壁旁点燃着八根大火把,照耀明亮,壁上果然刻得有图有字。
石室中已有十多人,有的注目凝思,有的打坐练功,有的闭着双目,喃喃自语,更有三四人在大声争辩。
白自在陡然见到一人,向他打量片刻,惊道:“温三兄,你……你……你在这里?”
这个不住在石室中打圈的黑衫老者,叫做温仁厚,是山东八仙剑的掌门,与白自在交情着实不浅。然而他见到白自在时,并不如何惊喜,只是淡淡一笑:“怎么到今日才来?”
白自在道:“十年前,我听说你被侠客岛邀来喝腊八粥,只道你……只道你早就仙去了,曾大哭了几场,哪知道……”
温仁厚道:“我好端端的在这里研习上乘武功,怎么就会死了呢?可惜,可惜你来得迟了。
你瞧,这第一句‘赵客缦胡缨’,其中对这个‘胡’字的注解说:‘胡者,西域之人也。新唐书承干传云:数百人习音声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的小字注解,读给白自在听。
李白想起男主角石破天在《侠客行》之侠客岛上的经历,便故意不去看那些注解,暂时放空自己,仿佛什么字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