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时铁水已习惯了那种奢侈的享受,习惯了要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在恨自己的堕落。
所以他就更堕落,更拼命去寻找刺激和享受,只为了要对自己报复。
最后,他才会被青龙会吞下去。
卢九叹息着,黯然道:“他出家为僧,只是为了要出人头地,并不是真的想皈依佛门,这一点就已错了。”
李白道:“不幸的是,他一错还要再错,竟又入了青龙会。”
卢九叹道:“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无论谁加入了他们,都难免要被吞下去。”
李白也不禁叹息。
顾道人已沉默了很久,这时才忽然问道:“你认为这件事,就是青龙会主使铁水来做的?”
李白道:“想必如此。”
顾道人道:“据说青龙会的分坛,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处,杭州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李白道:“不错。”
顾道人道:“铁水莫非就是这里的堂主?”
李白道:“我本来也以为是他。”
顾道人道:“现在呢?”
李白道:“现在我已知道另有其人,铁水在这里,也一直被这个人监视着,所以,这件事出了意外后,他就立刻被这人杀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要杀他?”
李白道:“为了灭口,也为了立威。”
顾道人道:“立威?”
“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纵然只不过出了一点差错,也得死!”李白叹息着,接着道:“所以替青龙会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敢不尽力的。”
顾道人叹道:“也许这就是,青龙会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
李白道:“但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成功。”
顾道人点点头,展颜笑道:“你现在不但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说要走,就可以走……”
李白打断了他的话,道:“但我若真的走了,他们就成功了。”
顾道人奇怪道:“为什么?”
李白笑了笑:“他们这次的计划,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我和卢小云。”
顾道人道:“不错。”
李白道:“现在卢公子已死了。”
顾道人道:“不错。”
李白道:“我虽然还活着,也等于死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李白道:“因为我已是个凶手,至少还无法证明我不是凶手,所以我就算还有脸到宝珠山庄去,想必也是空走一趟。”
顾道人恍然道:“不错,朱二爷当然不会要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做女婿。”
李白苦笑道:“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被人看重的,就算突然暴毙在长街上,也没有人会同情。”
顾道人道:“所以我认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暗算你。”
李白叹道:“而且他们杀了我之后,还是可以将责任推到卢九爷身上。因为卢九爷不愿正面跟李家结仇,却又不甘儿子惨死,所以就只有找人来暗算我,这岂非也很合理?”
顾道人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我真看错了你。”
李白道:“看错了我?”
顾道人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花大少,后来想法虽然变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
华华凤总算已有很久没有开口,忽然插口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道人微笑道:“他看来虽然像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大少爷,其实他懂的事,简直比我们这些老狐狸还多。”
华华凤忍不住嫣然一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扮猪吃老虎,谁若认为他真是个呆子,那就错了。”眼睛里发着光,脸上也发着光。
顾道人笑道:“所以我若是朱二爷,不选他做女婿,选谁?”
华华凤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道:“只可惜你不是。”
卢九轻轻的咳嗽着,慢慢的站了起来。
天色似暗了,风中似已有了寒意。他站在风里,凝视着那口棺材,缓缓道:“这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卢九缓缓道:“他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也不能算很老实,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儿子总是自己的好,这不必他说,无论谁都能了解的。
卢九道:“他母亲最了解他,知道这孩子天生的脾气倔强,冲动好胜,在江湖中最容易吃亏,所以临死的时候,再三求我,要我一定照顾好他……”
他脸色更苍白,声音也已有些嘶哑,惨然接着道:“她十六岁进卢家的门,克勤克俭,辛苦持家十几年,直到临死时,只不过求了我这么一件事,而我……我竟没有做到。”
李白垂下了头,很明白这种心情,因为他也有母亲。
卢九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不过是要让你知道,我也同样希望能找出真凶来,为这孩子复仇的,我希望复仇的心,比你更急切。”
李白垂首道:“我明白。”
卢九道:“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时,我们决不能怀疑任何人是凶手。”
李白道:“我明白。”
卢九道:“你不明白。”
李白道:“为什么?”
卢九道:“我的意思是说,青龙会纵然多行不义,我们也不能怀疑它。”
李白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我们心里若有了成见,有时就难免会做错事。但是,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我们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免也要被它吞下去。”
李白肃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卢九道:“你明白了就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慢慢的走了。风迎面吹来,吹在他的身上。他弯下了腰,连这一阵风都似已禁不起。
走到门口,他竟已咳嗽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很沉重的叹息声。
停灵的地方,是在凤林寺的偏殿里,殿外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紫竹和菩提树。这叹息声,就是从紫竹林中发出来的。
听到了叹息声,卢九的脸色忽然变了,轻叱道:“什么人?”叱声中,他已箭一般窜出去。
这垂老而多病的人,在这一瞬间,竟似忽然变成了一只鹰。
也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竹叶“哗啦啦”一响,也有条人影从竹林中箭一般窜出去,身形一闪,已到了院墙外。
卢九的身法虽快,这人也不慢。墙外也有片树林,枝叶长得正密,等卢九掠出去时,这人已看不见了。
不知何时,阳光已被乌云掩没,风中的寒意更重,现在毕竟还是初春。
卢九遥望远山,痴痴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李白也看不出,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他是谁?”
卢九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人懂得。
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躲在竹林中暗中窥伺?又为什么要叹息?莫非卢九已看出他是什么人,对别人却又不愿说出来?
李白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看这人并没有恶意。”
华华凤道:“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要逃?”
李白解释道:“也许他只不过是不愿被人看见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见呢?难道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华华凤忽又道:“我倒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李白道:“像谁?”
华华凤道:“他的脸我虽然看不清,但他身上穿着谁的衣服,我总能看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