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君笑道:“这地方本来客人还不少,可是自从璧君出了嫁之后,就已有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些人并不是来看我这老太婆的,但今天你们若也想来看看我们那位大美人儿,只怕就难免要失望。”
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道:“我们那位大丫头,今天可不能见客,她有病。”
杨开泰脱口道:“有病?什么病?”
沈太君笑道:“傻孩子,你着急什么?她若真的有病,我还会这么开心?”
她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道:“告诉你,她不是有病,是有喜。但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免得那丫头又怪我老婆子多嘴。”
满屋子的人立刻又站了起来,只听“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杨开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悄悄道:“你开心什么?孩子又不是你的。”
杨开泰的嘴立刻合了起来,连笑都不敢笑了,像他这么听话的男人,倒也的确是少见得很。
李白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很清楚,一个男人是绝不能太听女人话的,男人若是太听一个女人的话,那女人反而会觉得他没出息。
………………
李白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好像是孤孤单单的,因为他永远是个“局外人”,永远不能分享别人的欢乐。
他永远最冷静,所以他第一个看到了连城璧。
他并不认得连城璧,也从未见过连城璧,可是他知道,现在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一定是连城璧。
因为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的态度如此文雅,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世上有很多英俊的少年,有很多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多少年扬名的武林侠少,但绝没有任何人能和现在走进来的人相比。
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赵无极原本也是个很出色的人,他的风采神韵也曾令许多人倾倒,若是和别人走在一起,他的风采总是特别令人注意。
但现在他和这人走进来,李白甚至没有看见他。
赵无极穿的永远是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衣服,身上佩带的每样东西,都经过仔细的挑选,每样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会觉得他寒酸,也不会觉得他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暴发户。
武林中像赵无极这么考究的人,其实并不多,但现在他和这人一齐走进来,简直就像是这人的跟班。
这人若不是连城璧,世上还有谁可能是连城璧?
连城璧若不是这样一个人,他也就不是“连城璧”了!
………………
连城璧也一眼就瞧见了李白。
他也不认得李白,也从未见过李白,更绝不会想到,现在站在大厅门口石阶上的这个少年,就是李白。
可是他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这少年有很多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但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出。
他很想多瞧这少年几眼,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盯着一个人打量,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连城璧这一生中,从未做过对任何人失礼的事。
等大家看到连城璧和赵无极的时候,当然又有一阵骚动。
然后,赵无极才拜见沈太夫人。
沈太君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眼睛里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似已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了。
赵无极拜道:“晚辈来迟,有劳太夫人久候,恕罪恕罪。”
沈太君笑道:“没关系,来迟了,总比不来的好,是么?”
赵无极道:“是。”
沈太君道:“屠啸天、海灵子和那老鹰王呢?他们为什么不来?难道没有脸来见我?”
赵无极叹了口气:“他们的确无颜来见太夫人……”
沈太君的眼睛像是忽然变得年轻了,目光闪动,道:“刀丢了,是么?”
赵无极垂下了头。
沈太君淡淡道:“刀丢了倒没关系,只怕连人也丢了。”
赵无极头垂得更低,道:“晚辈实也无颜来见太夫人,只不过……”
沈太君忽然笑了笑:“你用不着解释,我也知道这件事的责任绝不在你,有老鹰王和你们在一起,他一定会抢着要带那把刀,所以刀一定是在他手里丢了的。”
赵无极叹息道:“纵然如此,晚辈亦难辞疏忽之罪,若不能将刀夺回,晚辈是再也无颜见武林同道的了。”
沈太君道:“能自那老鹰王手里将刀夺去的人,世上倒也没几个,夺刀的人是谁呀?那人的本领不小吧?”
赵无极道:“风四娘。”
沈太君道:“风四娘?这名字我倒也听说过,听说她手上功夫也有两下子,但就凭她那两下子,只怕还夺不走老鹰王手里的刀吧!”
赵无极道:“她自然还有个帮手。”
沈太君道:“是谁?”
赵无极长长叹息一声,一字字道:“李白!”
大厅中的人果然都不愧是君子,听到了这么惊人的消息,居然还都能沉得住气,没有一个现出惊讶失望之态来,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因为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令赵无极觉得很难堪。
君子是绝不愿令人觉得难堪的。
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开泰,一个是风四娘。
杨开泰盯着风四娘,风四娘却在盯着李白。她心里自然觉得奇怪极了,自然知道丢的那把并不是真刀,那么,真刀到哪里去了?
听到“李白”这名字,沈太君才皱了皱眉,喃喃道:“李白,李白……最近我怎么总是听到这人的名字,好像天下的坏事,都被他一人做尽了。”
她忽又笑了笑:“我老婆子倒真是想见见这个人,一个人就能做出这么多坏事来,倒也不容易。”
厉刚板着脸道:“此人不除,江湖难安!晚辈迟早总有一日,提他的首级来见太夫人。”
沈太君也不理他,却道:“徐青藤,你想不想要李白的头?”
徐青藤沉吟着,道:“厉兄说的不错,此人不除,江湖难安……”
沈太君不等他说完,又道:“柳色青,你呢?”
柳色青道:“晚辈久已想与此人一较高低。”
沈太君将目光移向连城璧,道:“你呢?”
连城璧微笑不语。
沈太君摇着头,喃喃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你们信不信,他到我这里来了半个月,我还没有听他说过十句话。”
杨开泰张开嘴,却又立刻闭上了。
沈太君道:“你想说什么?说呀,难道你也想学他?”
杨开泰偷偷瞟了风四娘一眼,道:“晚辈总觉得,有时不说话,反比说话好。”
沈太君笑了:“那么你呢?你想不想杀李白?”
杨开泰道:“此人恶名四溢,无论谁能除去此人,都可名扬天下,晚辈自然也有这意思,只不过……”
沈太君道:“只不过怎样?”
杨开泰垂下头,苦笑道:“晚辈只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沈太君大笑道:“好,还是你这孩子说话老实,我老婆子就喜欢这种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人,只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孙女儿嫁给你。”
杨开泰的脸马上又胀红了,眼睛再也不敢往风四娘那边去瞧。风四娘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已可想象得到。
沈太君目光这才回到厉刚身上,淡淡道:“你看,有这么多人都想要李白的头,你想提他的头来见我,只怕还不大容易吧!”
风四娘瞧着李白,悄声道:“你感觉如何?”
李白笑道:“我开心极了。”
风四娘道:“开心?你还觉得开心?”
李白笑了笑:“我还不知道,我的头竟然如此值钱,否则只怕也早就送进当铺了。”
风四娘也笑了。
夜很静,她的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