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急忙用心牢记。
嗤的一声,他的左臂骤然裂开,如同被匕首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溅而出。
“忍住疼痛,看下一个手印。”绯村康左手变换姿势,五指灵巧跳动。
又一道鲜血从李白的背上飚出,伤口足有半尺之深。随着他不断变换秘术手印,身躯裂开一道道伤口,仿佛干裂的土地,纷纷喷涌出鲜红的血光。
“坚——持——住!”
绯村康的声音,仿佛是飘荡在半空的游魂,变换的秘术手印也越来越模糊。
李白咬着牙,强忍满身刀割般的疼痛,睁大了眼睛,竭力分辨对方的手印姿势。
鲜血像拧开的水龙头,流淌一地。
绯村康面色一变:“你不是会再生体的异能力么?为什么还止不住血?”
一阵昏眩猛然涌上大脑,李白身躯摇晃,大片的鲜血源源不绝的从肌肤渗出,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
“不要管我,继续念下一个秘术咒语。”李白的语声已经虚弱不堪,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拼尽了全力。
绯村康犹豫了一下,考虑是否该就此停手。
“我可以的,我可以。我,我不会是井底的青蛙,我可以跳出去的。你,继续啊。”李白的神智逐渐模糊,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
绯村康摇了摇头:“再不停下,你就……”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绯村康看到了对面少年的眼神,那近乎于狠厉的,顽强得像是岩石,任凭千万斤重锤都不能砸碎的倔强眼神,死死的盯着他,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在那一瞬间,绯村康的心被猛地震撼了。他点点头,左手结出下一个秘术手印。
一个摇摇欲坠的血人,立在一滩血泊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偏偏没有倒下。就像是寒冬的最后一片树叶,虽然脆弱,但傲立枝头,挺起胸膛,在狂风中倔强地颤动。
扑通一声,李白结完最后一个秘术手印,木头般向后跌倒,不省人事。
几十道银环倏地冒出李白的身躯,环抱住他高速滚动,射出耀眼光芒。霎时间鲜血停止了流动,大小伤口奇迹般迅速愈合。
“原来要等到生命垂危的时候,他的异能力才能发挥作用。”绯村康喃喃道,出神地看着李白,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表情。
一分钟后,李白缓缓从地上爬起。
“你做到了。”绯村康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波动,布满皱纹的脸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谢谢前辈的成全,李白感激不尽。”
“是靠你自己的毅力,孩子。我们还有时间,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李白点点头,知道一定是老妖怪帮了他,否则他早就伤重不起了。
“以初学者的能力,异体同化的秘术,大概可以坚持五分钟。超过时间,你就会从隐身的景物里退出。
还有一点你要切记,异体同化秘术,其实脱胎于扶桑的忍术,只不过融合了西方秘术的咒语。一旦你遇到精通忍术的高手,就要加倍小心,以免被对方识破。”
“我明白了。”李白感激的点点头,“听前辈的名字,难道是来自扶桑么?”
“扶桑。”绯村康重复道,眼中露出一丝烟云般的惘然。
飘满樱花的京都,金阁寺的悠悠钟声,一望无际的北海道大雪,在记忆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扶桑,我的故土,有多久没有回去了?就算有,也是在梦中吧。
“前辈,有什么需要我为您达成的心愿么?”李白恭声道。
绯村康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无功不受禄么?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李白的目光落在粗壮的铁链上,心中一片恻然。昔日的秘术高手,如今只能像野兽般被捆在这里,在这个幽深的地下室,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再学一点东西么?”绯村康的声音慢慢响起,眼睛里闪动着光泽,“学一点扶桑雪鹤流的精髓秘术吧,孩子。那是我修炼了一生,都无法彻底领会的东西。”
“……好。”
“西方的秘术传入扶桑,是在幕府时期。”在阴暗的斗室中,绯村康用左手结出秘术手印,如同曼妙的仙鹤,轻盈舞动。
“融会了西方秘术和扶桑忍术的雪鹤流,它的精髓,是一个‘守’字。”
“……不是充满霸气的压迫,不是无情的杀戮,而是识破对方的进攻,保全自己,不攻而克的王道秘术。”
在昏暗的光线下,绯村康翩然起舞,右手按在腰后,左手不断变换出灵动的秘术手印。
隐隐约约中,李白看见一只又一只雪鹤,从绯村康的掌心陆续钻出,翩然展翅,摇曳生姿,带着流风飘雪的素雅,绕着绯村康满室飘飞。
整个房间似乎为之一亮。
低沉的秘术咒语和要诀,从绯村康的口中不断传出。
时间无声流逝,这个起舞的老者,仿佛变成了翩翩风采的少年,轻盈飞扬,潇洒出尘。
“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年少时曾问旅路,百年后只见云深。
病中常思往事,樱花独念故乡。
羽鹤欲返,归途不识……”
曼妙飞舞的雪鹤,仿佛清唳一声,蜷缩起翅膀,排成一行,一只只的飞回了绯村康的掌心。
“如果能让千鹤飞舞,形成雪鹤结界,便可迈入秘能道的无上境地。”绯村康凝望着李白,慢慢道,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
依然是沧桑的老人,依然是满脸的皱纹,垂落的白发。
李白默然一会,忽然弯下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
………………
五分钟后,罕高峰的脚步声响起。
铁链、镣铐被再一次锁上,钢栅栏一道道落下,咣当咣当沉重的落在心中。
李白回过头,隔了很远,依稀还能看见绯村康凝视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他锁在这里?”李白停下脚步,握紧双拳,一字一顿的道。
罕高峰沉默了很久,低声回答:“那是前辈自己的选择。”
李白愣了愣,木然重复道:“自己的选择?”
“自从开启石瓶发疯之后,安全总署牺牲了七名秘术高手,才将绯村康前辈制住。当前辈突然在子夜清醒时,就要求将自己牢牢锁起来。”
罕高峰的语气中充满了尊敬:“因为前辈知道,以他的能力,一旦发疯,将会对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为了不伤害别人,秘术已经达到一流上限的绯村康前辈,宁可在这里承受痛苦的折磨,整整一十二年。”
“见过了前辈以后,我才明白,坚持理想的方式,其实并不是只有一种。”罕高峰喃喃道,多年前与尊将的激烈争吵,如放电影般一幕幕回到眼前。
最后一道钢栅栏落下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吼声。
李白忽然发现在罕高峰的眼角,有湿润的东西在闪动。
“那是我一生的榜样。”罕高峰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