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家大门口,李先生看着女儿的尸体被山家的下人抬上了马车,转身和山老九说道:“安之,请把佩玲带回来,我求你了,这次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山老九紧紧握着李先生的双手,诚恳地说道:“先生,我一定带师妹回来,一定!”
李家夫妻带着尸体悲愤而来,又带着尸体伤心离去,丧女之痛,让他们一下变得苍老脆弱。
周安安站在山老九身边,看着他目送着马车离开。
“李先生曾经是我的老师,我父亲当时不让我去私塾书院和其他人一起上学,于是我娘就请了李先生到山家来教导我。他的女儿,佩玲小我几岁,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佩玲是个腼腆的性子,是那种一辈子只会听父母,丈夫话的女子,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一直不用人操心的孩子,在两个月前突然离家出走,失踪了。
李先生拜托了很多人帮忙找,山家的人也一起找了,但是整个铜山县都没有李佩玲的消息。
当时什么传言都有,说得最多的是,李佩玲跟人私奔,离开铜山县了。
但是先生和师娘都不信,我们这些熟悉的人也不信。
后来,李先生做了一个梦,梦里佩玲出现在一座大山里,她告诉先生说她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让先生快点来接她。
梦醒后,先生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于是找到了我。”
马车已经走远,街上看热闹的人群又汇入人流之中,各忙各的。
“那你当初去接尸体,是怎么样的情况?”
山家大门重新关闭,周安安和山老九往回走。
清晨的麻雀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站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全然不知人间的悲喜。
山老九双手背着身后,看着枝头上热闹的雀儿,沉默不语。
周安安也没有催他,从刚刚在前厅的对话可以猜出,山老九应该知道实情,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想对外人说。
片刻之后,当周安安无聊得已经开始数树上有几只麻雀时,山老九终于开口了。
“失礼了,让神婆久等。”
周安安摇摇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我理解。”
山老九侧着头,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不是我不想说,是难以启齿,说出来恐怕会污了神婆的耳。”
周安安没有接话,但脸上带着但闻其详的表情。
“山家,只有嫡支才能继承摄魂铃,而摄魂铃只有一个,每一代嫡支却不单单只有一个孩子。”
周安安点头,明白,争权夺利嘛,不管是家族还是王朝,只要人活在这个世上,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事情。
“我的父亲还有一个弟弟,我的二叔山柏。
年轻时候的二叔是个惊才绝绝的人物,他的光芒几乎掩盖住了我父亲身为长子的存在。
当初山家的人都在说,最有资格继承摄魂铃的,就是我二叔。这也让我们大房的日子很不好过。
呵......大家族里,捧高踩低的下人管事太多了,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段看人眼色的日子。”
家族就是这样,掌权只能是一人,而底下的人自然得早早打算,站好队。
周安安本来还挺羡慕这些有家族传承的通灵人同行,现在想想,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在外卖命,而回到家中还要面对种种尔虞我诈,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她在心里默默为山老九表示同情。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二叔被人发现他在偷偷修炼邪术。
有一次我祖父从外边赶尸回来,当时接的是一对客死他乡的商队。上至商队的少当家,下至运货的马夫,无一活着回乡。我祖父接了这活,让我爹和二叔帮忙,三人一起去找商队的下落,并把他们带回乡。
有山家三个赶尸匠出手,自然是顺利寻回了商队。尸体当晚就进了山家,等着事主过来取。”
他们边说边走着,周安安在脑海里幻想着山家老爷子带着一群死人在夜路上蹦蹦跳跳的情景,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走到一处陌生的院落。
院子的门口有两个精炼干的下人把守着。
山老九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他们就推开了院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花草树木,只有屋子里一排一排的木板床。
周安安已经猜到这里是哪里了。
“这是山家的尸房,每次赶回来的尸体,都会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等事主过来取。”
周安安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屋子,这阴冷程度,和县衙的验尸房也不相上下了。
“那晚上,我祖父他们把尸体赶回来后,就安置在这里。但是,隔天早上,等事主过来时,却发现其中少了一具尸体,我祖父认出,是少了商队少当家的尸体。
顶着事主的怒火,山家开展了全面的搜查,大家当时只以为,是尸变了,尸体自己跑了。为了家里的人不被尸体祸害,要先排查家里。
后来,尸体是在二叔的院子里被找到的。
一行人闯进了二叔的房间,发现尸体就放在他的床上,而且衣衫不整......”
周安安讶然,这......这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不至于吧......山家二少爷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啊,不过也不能排除,会不会因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然后审美扭曲了?
山老九低着头,有些难堪地继续说下去,“那少当家生前长得极为俊美,即使死去多日,身上除了肚子上一道致命刀伤,并没有其它的损伤......
当时事主震怒,周围的人对我二叔指指点点,即使他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没有人相信他。
我的父亲当时也只是保持沉默。
后来,为了平息事主的怨气,还有为了保住山家的名声,我祖父把二叔除族了。”
“这处理会不会太严重了?”周安安问道。
山老九摇摇头,“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和祖父做一样的抉择。山家,以赶尸匠起家,尸体就是山家的根,事主们让我们寻尸,是出于对我们山家的信任。如果放任族人侮辱尸体,那山家还何以立足?”
周安安沉默地点头,表示理解。
“二叔百口莫辩,又被赶出山家,成了无族无家之人,一朝跌入了泥潭。从那之后,他彻底恨上了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