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挺挺的活尸,就这样和周安安四目相对。
脖子上那一圈皮肉翻飞的疤痕,压根就不是勒痕,而是拼凑的痕迹。
是活尸脖子和脑袋连接处的左边一个小小的缺口告诉她的。
巷子外的人远远看着里面的场景,皆心惊肉跳,但是大家都不敢逃跑。
王宝根躲在几人身后,再次看到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他的记忆又回到那个令人痛苦的晚上。
如果可以,他宁愿那天没有晚归。
巷子里,周安安并没有对活尸做什么,既然他还有残余意识,又没有伤及无辜,那她就不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你叫什么?”
活尸眼神痛苦,张了张嘴,口腔里面已经出现腐烂,还有两条白胖的蛆在扭来扭去。
“你的身体已经腐烂得很严重了,你支持不了多久了。
你想报仇吗?如果只是想将杀死你的人绳之于法,你们书院的陈院长他说过会帮你。但是,如果你想造杀孽,那我只能出手阻止你了。”
活尸沉默了一下,最后看向周安安的背后,陈院长他们的方向。
“好,我明白了。
现在正值当午,阳气最重,你不宜离开此地。等天黑之后,我再帮你。”
活尸应该听进去了,因为他又重新把自己埋进土里。
“安安,他的魂还在。”
“是啊,很难得。变成活尸,魂魄还能不受侵蚀,可见生前是何等坚毅之人。有学识,有品格,有坚持,这样的人入了官场,才是百姓之福啊。可惜,可惜了......”
周安安走出巷子,如实把活尸的情况转告给陈院长听。
“是你们书院的学子,他想伸冤。”
陈院长神色多了几分悲痛,“好,我替他伸冤。”
之前是怕鬼神之说在百姓之中乱传,连累了书院名声,他才让人三诫其口。但是,现在书院真的有学子遇害,那就一定要报官处理。
“先不急,等今晚我帮他入了轮回,明日再抬他的尸体去报官。”
“好......”
崔先生问道:“林山书院没有听说有学子失踪啊,每日都有点名册,那里面......他是......”
朱民智说道:“会不会是之前请假回家,然后没有回书院的同窗?”
陈先生想了想,摇头,“不是。请假的学子都有按时回书院,并没有出现失踪的学子。”
“王秀才应该知道里面的人是哪位学子吧。”周安安冷不丁出口,再次把王宝根吓得脸色煞白。
他哆嗦着嘴皮子,“我...我...我不知道......”
可是他的神情举止已经在告诉大家,他认识里面的人,甚至知道一些内情,不然他不会如此害怕。
陈院长板着个脸,严肃地说道:“言而常信,行无常贞,惟利所在,无所不倾,所是则可谓小人矣!王宝根,你忘了圣人的教诲了吗?!”
“宝根,你知道内情是不是?快说出来啊,你为何要包庇杀人者?!”
“是啊,王宝根,如果你早点说出来,书院的人也不用害怕这么多天了。”
王宝根被先生和舍友说得抬不起头来,低垂的头颅,早已泪流满面。
他也想一开始就揭发凶手,可是,可是他不能啊......
谁都可以去当那个揭发者,唯有他不能。
他只是一个乡下来的贫寒学子,这两年家里好不容易攒到钱,才送他进了县里的书院。没有任何依仗的他,只能苦读, 只能尽量不惹事,当个小透明。他只想安安静静考个功名,让父母不用那么辛苦。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那样的事情?
如果让对方的家人知道是他揭发的,那他的前途就完了,他的父母又要怎么办......
他这么多日来,日日夜夜都承受着心里的折磨,其中的痛苦根本无法和外人道。
为什么大家还要逼他,为什么啊......
王宝根紧咬牙关,全身绷得紧紧的,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仿佛在告诉大家,他不会再开口多说一句了。
“王宝根,你......”
崔先生还想继续说什么,就陈院长抬手阻止了。
陈院长读了一辈子书,教了半辈子学生,形形色色的学子看了不知凡几。他何尝不知,王宝根这是因为畏惧凶手背后的势力。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陈院长在这一瞬,深感挫败和无力。
“周神婆,这事就麻烦你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不惜代价,还他一个清白。顺便也借此事,正一正书院的风气!”
周安安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王宝根的沉默,是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里面的尸体是受害者,王宝根是目击者,凶手有些权势,不但能让王宝根守口如瓶,他身上还有能护着他的法器。
那应该是凶手的家人给他的吧,不然他哪敢堂而皇之地留在这里呢......
夜深人静,月亮躲进了乌云之中,人间伸手不见五指。
陈院长带着陈先生和崔先生,朱民智和王宝根,还有那位生病的吴先生,几人打着灯笼,跟在周安安的身后。
“咳咳咳......周神婆,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咳咳......不是说那遇害的学子尸体是在院舍那边吗?”
提问的是生病的吴先生,他脸色有些苍白,人也生得纤细羸弱,下午他听崔先生说了怪物的真相,所以坚持要跟着一起来。
周安安走在最前面,背对着大家,慢悠悠地说:“他知道我们会帮他,所以现在肯定是回到自己遇害的地点啊。而我们此时要去的,正是他死亡的地方,也是凶手的杀人埋尸地。”
夜很安静,周安安的话在夏风中飘飘忽忽,尤为渗人。
至少王宝根是这么觉得。
他走在后面,剧烈颤抖的灯笼出卖了他的内心。
朱民智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无权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