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能看透他人内心隐秘的事,对这位呼珊写在脸上的不满、敌意,以及妒意,如何看不出来?他朝娅莎点点头,快速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娅莎何等聪明,哪会不明白张放的意思,抬了抬下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呼珊自我介绍完毕,等了半天,只见张放点头示意就算完事,也没说点客套话,甚至都没正眼看,反倒是跟心目中的女神眉来眼去。呼珊这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在康居这片地盘上,除了国君、国师、父亲,谁敢给他这样使脸色?更何况还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
呼珊脸上涌起青气,按着腰刀的手掌一紧,向前走去。
来意不善,张放立刻有感应,斜睨呼珊。张放只身进王宫,扈从都在宫外,有什么情况,招呼是来不及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知子莫若父,抱阗比任何人反应都快,厉声道:“呼珊,拜见汉使!”
抱阗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这一次的意思,与前次完全不同,语气极其严厉,就差一点吼出来了。
呼珊顿时醒悟,止住脚步。看看双目欲喷火的父亲,再看看面色不善的国君、副王、辅国侯,还有横身挡在小白脸汉使身前的娅莎。呼珊咬咬牙,这会他已近至五步之内,没可能转身当无事走开,骑虎难下。没奈何,只得抱拳顿首:“呼珊拜见上国天使。”
张放轻轻一顿节杖,虚抬手:“右都尉免礼。
呼珊心里暗恨,却也没法。张放是汉使,代表大汉天子,加上还是列候身份,足以与国君平起平坐。在他这个右都尉面前,确实有托大的资本,他再怎么气恼,也是没折。
呼珊抬头再看,更是恨得牙痒痒。他的女神娅莎,自从进了王宫,与这位汉使见了面,眼睛一直没离开对方,不停问着一些无聊问题。
“我的紫金怎样?好不好?”
“你出使康居,要呆多久?”
“对了,那摘星城已经大变样了,你一定认不出……”
抱阗走到儿子身旁,淡淡道:“过冬的大雁,总要飞走的。”
呼珊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儿明白,只是……那摘星城,可是他的……”
抱阗阴阴一笑:“摘星城么,那可是一个金疙瘩,眼热的人多着呢。这位张君若不肯割肉放血,有得他哭的时候。别的不说,光是国师那里……”
说未说完,宫外传来一声宣号:“国师到!”
宫殿里为之一静,人人肃立,目光投注于拱门处,就连国君任塞也不例外。
张放从娅莎的眼里看出一丝担扰,很显然,这位冰雪聪明的公主,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尖锐冲突。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拱门前出现一人。头戴翻毛厚帽,身披熊皮厚袄,须发花白,干瘦如橘皮的脸颊上,有奇怪的刺青图案,配上一双深陷眼窝的灰褐眼珠,整个人透着一股阴侧侧的气息。
康居国师、权力与影响力足以与国君比肩,甚至犹有过之的乌陀。
康居乌陀,乌孙乌就屠。这两位,是西域诸国里,出了名的亲匈奴而敌视汉朝的顽固份子。
当初,甘延寿、陈汤西征,路过赤谷城时,曾希望雌栗靡出重兵相助。结果,乌孙粮草方面供应还成,但只出了几百兵。出兵人数与其西域大国身份严重不符。究其原因,便是因为雌栗靡要把重兵布署在与乌就屠所在乌孙的北境,与之对峙,无法分兵。乌就屠看似什么都没干,却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北匈奴郅支。
至于乌陀就更不必说了,没有他的支持,当年抱阗也不敢明目张胆,置康居王令于不顾,举族万骑,攘助郅支。
张放此次到康居,已在心里将康居势力划分三派:屠墨、贝色、开牟是亲汉派。不仅是因为当年曾有良好合作,更重要的是,彼此有利益关联,这才是最重要因素。而以任塞为代表的康居诸大臣,算是中间派,属于可争取力量。
世间有人群的地方,就得分左中右,康居自然也不会例外。
乌陀、抱阗、呼珊、伊奴毒这些,就是张放要打击的势力。
嗯,说到伊奴毒,张放就看到了,就在乌陀身后。与乌陀一进门就如毒蛇般盯住张放不同,伊奴毒的眼神是闪躲的——这当然不完全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而是当年被俘后连续遭到张放窥探心里留下的阴影。
“国师,注意,不要看他的眼睛、”伊奴毒压低声音提醒道。
乌陀先是一声冷笑,随即嘎嘎怪笑,双手举天,划了个半圈,然后双掌交叠于心口。而康居这边,上至国君任塞,下至桀骜的呼珊,全以同样的动做,与乌陀见礼。
张放知道这个礼节,这是一种拜神礼,而大巫师(国师)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可受此礼。张放个人可以入乡随俗,但既为汉使,他就不会对乌陀施以此礼。
乌陀眼神陡厉,很快隐去,桀桀笑道:“汉使,张君,青铜天将。今日终于见面了。”
张放拱手:“久仰国师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啥叫“名不虚传”啊?乌陀咀嚼了半天,也听不出这话究竟是褒是贬。或者,褒贬由人?
乌陀顿时也有了呼珊那种牙痒痒的感觉。不过,国师就是国师,再怎样也不会如呼珊那样失态,而是……
乌陀上前向任塞略欠身,道:“乌陀来迟,只因临行前占卜一爻。”
“哦?神明之示如何?”任塞那副认真虔诚的样子,完全不象个国君。
张放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却也并不以为怪。信神崇巫,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从大汉到西域,从国君到黎民,无不如此。
“今冬恐有白灾。”
乌陀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面露恐慌。白灾啊,这可是草原王国的最大劫难,每经历一次白灾,整个王国都得元气大伤。
任塞惊问:“国师,可有神喻免灾之法?”
这一次,所有看向乌陀的目光,都带着虔诚了。
乌陀面无表情,仿佛神意加身,口吐真言:“需杀牲以祭。”
任塞以下诸臣都松了口气,杀牲嘛,很常见的祭祀方式,如果能用这样的祭祀免去一场灾难,绝对值得,也是必须要奉行的。
谁也没想到,乌陀紧接着一句:“但此次祭祀,需要一位贵人贡献一匹良马做为牲首,才有奇效。”
任塞毫不犹豫:“国师请说是谁,就算是本王,厩中良马也任选。”
乌陀摇摇头,缓缓伸手,向张放一指:“这位贵人,就是汉使;所需牲首,就是他的坐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