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曾经朝夕相处了六年,谢霏每一个动作,江渚都能知道是何用意。
“你怕我?”江渚凝眉问。
“我不怕!”谢霏高声回答,缠满纱布的双手,却不自觉按紧被角,放在胸前。
“你的手不想要了?”江渚盯着那双裹得白粽子般的手。
这双手曾经写出冠绝天下的文章,也曾经为他捧来珍宝般的肉丸子……
“想要!”谢霏抬起脸,本想壮起胆子表现坚强,伤痕累累的脸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却不由自主盈满了泪。
江渚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了一下。
什么样的人才忍心让这样一双眼睛落泪,眼里充满不安和恐惧。
“哭什么?”江渚声音放柔和,走到床边拿起帕子,在谢霏的泪珠落下时,及时替她擦拭,没有沾湿伤口。
“没有哭……”谢霏努力忍着,泪水却不听她的话,不断涌出来,她只是怕,那种经历过死亡的恐惧记忆还在控制着她的情绪。
江渚看着擦不过来的泪,不得不提高声音:“不准哭!”
抽泣的声音戛然而止,谢霏瞪大眼睛闭紧嘴巴,以为这样就是没哭,却还是有泪落下来。
江渚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疼加头疼。
“大人,你这样哄人,是要把女孩儿家都吓跑了吗?”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的月娘叹口气,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江渚讪讪站起,把位子让给月娘。
“姑娘,莫怕,你的澜洲兄长只是不会说话,不曾哄过女子,才如此笨拙,并无恶意,他是极好的人,你是知道的。”
月娘一边拿食盒里的饭菜,一边温声安慰谢霏。
谢霏确实是知道的,知道他怎样心狠手辣,说抄了谁的家,就抄了谁的家,那还都是王侯贵胄。
十年后,江渚权倾朝野,穆阳王江渚是大潜唯一一个异姓王,兼领右相,权比摄政王。
谢霏偷偷看江渚,却发现江渚正凝眉盯着她,吓得她急忙收回目光不知道往哪里躲藏好。
“大人,你到底对这姑娘做过什么?让她如此惧怕你?”月娘也不禁奇怪,这姑娘是从骨子里惧怕江渚,怕到不敢直视。
“先用饭。”江渚无话可说,闷声坐到一边。
月娘摇摇头,端出一碗白粥,配着一口肉沫葵菜,递到谢霏嘴边喂她吃。
谢霏看看那匙菜,抿了抿唇,正要下决心张口吃,江渚开口说道:“我来。”
谢霏吃了一惊,瞪圆眼睛,紧张地看月娘,好像恳求月娘不要抛弃她。
月娘不出声起身,又把位子还给了江渚。
江渚接过白粥,像是自言自语:“许久不进食,不能吃过于油腻的,此时不宜吃肉。”
江渚用筷子将葵菜里的姜丝一点点拨出去放在一边,这才夹了干干净净的葵菜放在白粥匙里,送到谢霏嘴边。
谢霏犹豫一下,张口吃进去,食物的香味暂时让她忘记了恐惧,大口咀嚼起来。
江渚不易察觉地挑起唇角。
转眼一碗粥喂进去,谢霏还有点意犹未尽,眼巴巴盯着空碗。
江渚忍住笑,用帕子替谢霏擦了唇角的汤汁:“久未进食初次进食,不可过量,郎中说的。”
月娘给谢霏漱了口又喂了几口茶,示意他不要再惹哭谢霏,便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澜洲兄长,什么时候送我回府?”谢霏壮胆问。
“你急着回去?”江渚挑眉反问。
从前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回答,谢霏心里不满,但她绝对不敢说,甚至不敢表现出来。
“也不是多么急,明日……是祖母寿辰。”谢霏垂下头,那是前世她最不堪的记忆。
江渚不明白谢霏情绪为什么忽然就变化,谢老夫人寿辰,为什么她显得那么难过?
“既然不急,也不必一定要参加寿宴,毕竟到如今,府中并没有人找寻你。”江渚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句话,又让谢霏有些恍惚。
是啊,前世也一样,直到陆渊亭扶着她进府,他们只知道责问她,训斥她败坏门风,却没人问她伤口疼不疼,落在水里怕不怕,又是谁害的她!
江渚发现谢霏眼里又汪了泪,急忙改口:“许是有什么岔子,明日你好一些,我会送你回府。”
谢霏轻轻点头:“好。”看不出有多欢喜。
谢霏偷偷看江渚凝神想着什么,并未注意她,便慢慢向被子里矮进去,用那双手笨拙地把被角拉高,盖住脸。
江渚回头恰好看见,嘴角笑意渐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总以为自己做的事谁都没发现,还喜欢蒙头睡觉。
“你不闷么?”江渚问。
“不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知道被发现,更不好意思露出头。
“有什么事叫月娘,她会一直在外间守着。”停了一下又说道:“我出去了,你把头露出来。”
江渚迈步出去,在门外听到谢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刚进书房,十七闪身进来。
“大人,查过了,据谢府的管家说,谢三小姐自从谢太傅离世后,就被撤了小厨房,后来以守孝为由,每年裁的衣裳也减了一半,但是谢府其他子女,却并未削减。”
“还有一件怪事,谢二小姐谢霜的服饰反而增加了,理由是谢二小姐温和知礼,要出门见客或在府中接待拜访的女眷。”
“又查问了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近身服侍的人,据说谢三小姐因为嫉妒二小姐多才,时常发生冒认文章的事,每次谢三小姐都被罚,不是跪祠堂,就是扣月例,禁足更是家常便饭,如今已经几乎断了与京中贵女往来。”
“前几日据说是二小姐要去京郊祭拜外祖,三小姐陪着,同行的还有谢铮,谢勉和镇远侯府的二公子许承恩,只是回来时三小姐却没一起回来,下人们猜测三小姐又闹脾气,这样的事已是司空见惯。”
十七停顿一下,看一眼江渚继续说道:“下人们并未听说二小姐得了急症,他们回府后还去后园喝了菊花酒,因为后来下了大雨,才散了。”
江渚靠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虎镇纸,面上毫无表情,十七却缩缩头,向外退了两步。
“谢府,真是让江某大开眼界,多年不见,也该去给老夫人拜个寿了。”
话说得轻描淡写,手中的玉虎却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