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霏笑笑走到花架旁边,仔细查看,果然看不出哪里裂开过。
“你叫什么名字?”谢霏回头问那个高大的青年。
“星移……”高大青年低声说。
“邢宜……你帮了我的忙,我不能让你白做,虽然给你看诊花了银子,但那时也不是你求我救的你,所以你不必回报,修这花架的银子,我会给你。”
谢霏示意玲珑去取银子,玲珑有些不大情愿,毕竟铺子的钱还不够。
“姑娘,星移不要钱,求姑娘留我在这里,只要能吃饱就行……不吃饱也行,给我一点吃的就行,我能做活,不要工钱。”
这人身材虽高大,说出的话却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像个刚学话的孩子,眼里满是恳求和惊慌,棱角分明的脸紧张得绷起来。
“姑娘,宅子里正缺这样一个匠工,就留下他吧,平日里修修补补总要有人。”于伯笑着说情。
谢霏想了想:“你留在这里可以,却不是因为我,这里并非是我的宅子,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以后你怎样,也都与我无关,你可想好了?”
“邢宜”惊诧地抬头,和于伯同时问:“姑娘要去哪里?”
谢霏笑笑对于伯说:“我得回谢府了,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总要回去的。”
“姑娘,你可曾问过小公子?”于伯问道,忽然想起什么,“是了,昨夜小公子……”
“于伯!”江渚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于伯的话。
谢霏回头看,月娘跟在江渚身后走进来,只是看起来有点严肃。
江渚倒是神色如常。
“为何在这里?”江渚看看“邢宜”,目光带着审视。
于伯向江渚解释了原委,江渚看看花架,又看看“邢宜”,眸光微动:“留下吧,但是不准随意出门。”
“可是,姑娘要走,我……我得跟着姑娘。”“邢宜”有些胆怯,但还是鼓足勇气说出来。
“你要走?”江渚声音冷下来,目光微凉地看着谢霏。
“是,我该回去了。”谢霏淡然回答。
江渚盯着谢霏片刻:“跟我过来。”迈步向外走去。
两个人进了谢霏的房间,月娘带着玲珑和珊瑚留在外面。
“你为何要回去?”江渚没有看谢霏,走到圈椅那里坐下,动作有些迟缓。
“谢府毕竟是我的家,上有祖母祖父母亲在堂,还有同胞兄长,一直流连在外,于礼不合。”谢霏声音平静。
“你在府中受那些磋磨时,可于礼相合?”江渚尽力压抑着怒气,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样无法自控。
“那些磋磨都经历了,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多谢澜洲兄长救我于危难,静雪日后必会偿还,且待些时日。”
谢霏深深施了一礼,为江渚卧龙河上施以援手,为容她在这里安心静养,从此前尘往事再不相干,能用银钱还的都不归于人情。
“必会偿还?我何时要你偿还?你又如何偿还?”
江渚只觉得六年前被遗弃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把抓住谢霏的右手,举到谢霏眼前:“用这张半残的手吗?写文作画,还是吟诗抚琴?”
江渚声音低沉而清冷,眼角却微微泛红。
“江澜洲,我如何与你何干!我残又怎样,不残又怎样,你不都是一样的鄙弃我,和旁人一样欺辱我,六年前你能弃我而去,今后何尝不能!”
谢霏那只受伤的手在颤抖,被刺痛的神经让她忘了恐惧。
江渚如遭雷戕,怔在当场。
“江澜洲,你凭什么在这里振振有词地质问我,他们磋磨我,你何尝不是帮凶!若没有你的弃之不顾,我岂会沦落至此,何曾会有这样的残手!”
谢霏身材矮了江渚许多,这时仰起头目光如刀一般刺在江渚心中,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就像是罪证,让江渚被烫到了一般松开。
“玲珑,珊瑚,收拾东西,我们走。”谢霏收回情绪,握住被江渚捏得泛红的手腕,平静地唤外面的人。
玲珑和珊瑚慌张地进来,显然听见了房里的争吵,不敢抬头看两个人,急忙去里间拿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
谢霏进去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裙,穿了披风出来,朝着还在那里怔怔出神的江渚行了一礼:“多谢江少师,静雪告辞。”缓步走出房门。
房外的月娘看着对她致谢的谢霏叹口气:“姑娘,以后多保重,”
谢霏点头,带着玲珑和珊瑚向外走去。
前院,“邢宜”等在垂花门,见谢霏出来急忙行礼:“姑娘,我要跟你一起走。”
“邢宜,我此时回去的地方,自己都不知道会怎样,所以没法子带着你,你既然决定留下,就是这里的人,好好做事。”谢霏说罢,和于伯告别,出门上车。
马车隆隆前行,“邢宜”一直注视着马车直到看不见。
从城南往城东,穿过东市的巷道,进了金乌巷,谢府就在眼前。
谢霏下车,看着门上“谢府”两个烫金大字,那是父亲亲手题写的,经年累月,金色已经有些浅淡斑驳,只是那大开大合的笔势,令每个见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肃然起敬。
谢霏迈步上侧门台阶,门上早有小厮看见去通报,也没人敢拦,纷纷低头行礼说着:“三小姐”,看着谢霏进院子去。
许氏听了婆子禀报冷笑一声,这时谢霜也来给许氏问安,在旁边欣喜地说道:“三妹妹回来了,华凝去接她!”
“不许去!让她来我这里跪着请罪!”许氏高声阻止谢霜。
杜姨娘在许氏身后默默地为她揉肩,妩媚俏丽的脸温婉和煦,这时柔声说道:
“夫人,三小姐想明白了,回来就好,何必与一个孩子置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逼急了,再跑出去,又当如何是好?”
“她敢!若是果真有本事,怎么还回来?”许氏声音又高了一些。
这些日子的憋闷,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定是那个江渚拗不过圣意,将她送回来,看她还有什么倚仗。
许氏想起谢霏那张脸就心生厌恶,自己容色平平,女儿生得像谢昭姿容冠绝倒也不是坏事,可惜性子偏偏像了……
许氏想到这里,刚舒展的心胸又憋闷起来,嘴唇紧抿着挤出细细褶皱,鼻翼两侧的纹路更加深刻。
“吩咐沉雪阁的婆子,自今日起,三小姐出院子必要向我禀报,没我的准许,不准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