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祈宁之不知道心里叹了多少声,没人知道他的苦恼。
那股情愫啊,不是心魔,斩不去。也不是病痛,医不了。
看似无形,不甚浓烈,清淡得如一声叹息,细细只若丝线一缕,却萦绕不去。
他只能靠意志强行压下,没日没夜地苦修,眼中发狠、剑上带煞,一改风轻云淡贵公子的风格,惊得同门、师父都怕他要走火入魔。
那段时间醉心修炼,眼里心里都是剑谱功法,他以为已经压下去了。
可是,总有蓦地一瞬间,那缕看不见道不明的丝线又若有若无地浮上来。
其实,他知道自己怎么了,也知道怎么处置自己。
宗门有不知哪一代道君传下的“破网诀”,“破网”,取破除情网之意。
听说练习此诀,有助于模拟心魔再破除心魔,以锤炼古井不波之心态。而修至高层次后,可心硬如铁,不为人情所动。
“破网诀”门内人人可学,并未列入秘籍之列。宗门的态度很开放,也很随意,不鼓励也不禁止。
对于这种奇怪的法决,门内师长便分成两派,一派师长鼓励大家将此诀作为基础作业,道是不近人情才有助于卜算之道,使得判断不为人心偏向所左右。
而另一派师长认为这是违背人心之学,强斩心绪,近乎魔门诡谲,不可提倡。
不知是玄机门弟子对自己都很自信,觉得自己不至于被情网所困,所以用不着特地修习这个“破网诀”;还是他们都本能地回避这种无情之诀,不想靠道法约束心境,不想将人心练成修炼工具。
总之,分歧归分歧,练成之人却是不多,哪怕赞成此诀之人,也大都是鼓励别人去练,或是自己偷偷背地里揣摩,并没什么经验教训可借鉴。
而师父言是带回师娘乔海宁后,师祖连山真君恼亲弟子不争气,便将期望寄托在徒孙身上,就有意无意地提醒祈宁之,不妨练练“破网诀”。
祈宁之本来也没什么想法,还觉得不管什么网都不会困住他。
可是八派历练归来后,他再次听师祖提起“破网诀”后,说实话,祈宁之有一刹那的心动,可随之而来,便自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排斥。
修道修心,是靠自悟,不是靠口诀模式。
他当时恭恭敬敬地请教师祖:
“真君,弟子修习此诀,当从何着手?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若模拟出的心魔借机生隙,是否会有警示?若修成之后对同门亦无情无义,可有避免的良方?”
他表现得很动心,问得也很诚心。
连山真君却是难得地面色尴尬,含含糊糊地扯了两句,避开了答话。
祈宁之这才知道师祖虽然对这功法推崇备至,却是自己也没有修习。
祈宁之胆大妄为地在心里非议道:
“师祖没修此诀,却也和修了没差多少。看来他是怕物极必反么?”
当然他面上丝毫不露,恭恭敬敬地又一个礼不再多问。后来连山真君也没催他,他就当这码事过去了。
过后,当那青涩又微甜的滋味令他似痛似酸又喜时,祈宁之不由庆幸自己没答应修习“破网诀”。
他怎么忍心将那丝甜味扯断?
活着就是这样,靠一点点美好时光的记忆,去挺过艰难的大部分时光。枯燥、自我惩罚式的苦修过程里,那一点点的甜,如同沙漠旅人久旱后唇齿间滴入的一点甘露。
不能放弃。
可是,他不想这甘露泛滥,一点点就好,足够了。
绿柳浦会遇见她吧……
一想到绿柳浦,祈宁之不由苦笑。
一般绿柳浦都是新筑基未久的弟子所去,像他这种老弟子,基本上都已经经历过了。
可他一直未曾进去,从前还有种种理由拖着,或是谦让师弟,或是师父远游未归,或是需要闭关潜修,等等。
那时,他是有个似是而非的想法:总想等一等,等和少清山的人一起去,嗯,特别是等最小的几个。
他发誓,那时的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是心底本能地亲近少清山人,觉得和他们一起做事,那会有趣得多。
可是,真等到小九长到可以进绿柳铺的年龄与修为了,他却胆怯了,他觉得他已经把不住最初的想法了。
要是见面,那点甜不可避免地要狂涌。他怎么招架得住?
不由暗悔不该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想去,也想退缩、想避开。
可没法说出口。
师父言是用奇怪神看着他:
“宁之,你这几年怎么愈发古怪起来?绿柳浦啊!虽说是给筑基弟子去的,可不是说那里就低级了,更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你推了一轮又一轮,图什么?
“以前还觉得是你风度好,让师弟师妹,可是总不能让到老吧!你不是害怕什么吧!绿柳铺有什么厉害的?没听说啊?你修为也不比别人差啊!”
幸好真海也要去,还给祈宁之发来了邀约,约定到时碰面同行。
祈宁之爽快地应了。
就与小和尚作伴,挺好,也省得自己妄生其他想法。
……
同一轮明月,也照着琉璃镜一般平滑清亮的双鱼潭。
静谧的双鱼潭底,幼蕖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一个大周天循环完毕。
她仰头而望,双鱼潭的黑白双色漩涡依然在潭底归为一个巨大的灰色漏斗,这团翻滚不休的巨大灰色里不时有明光一闪而没,若风暴不能淹没的星辰,那是她的青梗剑正在其中欢快地穿来插去。
大概是吃饱了养分的缘故,青梗剑显得很轻松恣意,如鱼儿在大海尽情遨游,剑身传来愉悦的情绪。
甚至,有一种观光的新奇和享受。
巨大的漩涡之下,依然是那片静静的五色土,浅浅的灰色雾气飘荡其上。
五色土已经被青梗剑吸收了极薄的一浅层,而那片混沌之气并未有什么浓淡变化。
幼蕖不能准确言明这混沌之气的作用,只觉得今晚她身体里弥漫着玄妙无比的感受,看不出哪里有了进益,但抬手间气机充盈,似乎一伸指头就能触动某种奥妙。
可是她说不出是什么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