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未等金元真人走近,萧云轫大步走上前,衣袍飒飒带风,直行至金元面前,一躬到底,行了个大礼,抬起头来时,眼神温和喜悦,好像只是一趟普通的出门后回来拜见师父。
金元真人止步,额头抽动了几下,好容易才保持住高深莫测古井不波的表情。
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大弟子,他完全掌握不了状态。
前段时间这孩子消沉颓唐,他是又气又心疼,直到昨儿夜里,他都在和师妹灵岩面对面地发愁怎么来帮这个徒弟。
转眼,这个本该还在借酒浇愁自艾自怜的徒弟突然神采奕奕、大步流星地过来了,他这个师父是该慰问呢,还是斥责?是该查一查经脉暗伤呢,还是该探一下其神识有无异常?
不会是换了个人吧……
神识绕过去,一切正常,气息、魂魄都很安稳,举手投足间那股可恼又可爱的味儿,一点没差。
“师父,弟子今日出关,正赶上宗门大比,弟子身为宝瓶峰大弟子,当服劬劳,特来请事!”
萧云轫其声朗朗,说得轻描淡写。
前一刻还在想“大师兄未曾来带队真是遗憾”的许多宝瓶峰弟子都有了一种错觉,好像大师兄真的只是闭了一个关才正常出来。
金元真人还以为弟子的重新振作需要一个催人泪下的过程,特别是对于这些天的自暴自弃的行为会认错甚至是请罪等等。他都想好了要如何威严地训诫一通,等萧云轫一再痛陈知罪知错,他又如何表示原谅鼓励其从头再来。如此方是师徒之义。
结果这小子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肩膀上轻飘飘的,就准备这么接着当他的大师兄带他的师弟师妹了!
“云轫啊,你……”
金元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徒儿,经历了金丹梦灭那一场,其实他心疼弟子更甚于埋怨。
萧云轫走到他面前之后他几息之间就想了许多问题,心道徒儿能完好硬朗地走出独秀岭,他只该高兴才对。
只是他不知道萧云轫到底伤势如何,又是不是强撑着为了不丢脸才佯装无事,而后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再来一回自我禁闭?
丢一回人就算了,还能用修道人难免偶尔低谷来勉强开脱。再来一回,这丢人可就大发了。
他心里犹豫,没法掂量清楚轻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孩子,事先来个传音让他心里有个底也好!
似乎知道金元真人在担心什么,萧云轫又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师父,弟子冲击金丹未成,前两日确有些低落,让师父师叔们担心了。实在是弟子年少轻狂,误判了结丹的难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时反差,重挫了信心。但如今弟子豁然开朗,悟出许多道理。修道之路漫漫,一时失利也是常有,若一帆风顺,就不是我辈之路了。
“故而弟子重整旗鼓,再振士气,也痛定思痛,自知从前有些浮躁,过于借助外力而内力不足,又过于目下无尘,眼高手低,失了立足的根本。如今弟子决计要踏踏实实积累根基,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哪怕下次再不成,弟子还是会总结教训再试,绝不轻言放弃。弟子这一回教训也可为诸位师弟师妹之戒,前车之鉴,便是后车之师。”
萧云轫说得坦坦荡荡。
他个子高,声音大,又顶着无数人的注目礼,这番话瞬间便传遍四方。
金元真人从未见过弟子这样坚定的目光和这样坚决的口气。
话也比从前多多了。
这个大弟子,总是礼貌、自信、成熟,却总好像与人隔着一层,看不到他真实的情绪。让人明明知道他有些装样有些刻意,却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声小儿世故胜似大人。
今日的萧云轫,诚恳里带着不曾磨灭的天真和信心,哪怕听起来会让老一辈的人会笑话他将未来想得过于简单,有些不自量力,却更真实了些,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而且,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过去那个眼高手低的箫公子终于把脚踏在了地上,承认困难,承认力不能及,只胜不败的妄念变成了准备好再次挑战,哪怕再次失败。
许多弟子,宝瓶峰的,其他峰头的,都忍不住重新打量萧云轫。
不管这番话是不是场面话,又或是此时说得真心却在行动上未必能真正落到实处,能这么当众坦陈,就很了不起。话中之义,大家都有所触动,不禁触动且内省。
金元真人一把年纪,也给徒儿引得头脑微微晕热,不禁回头看了高台上善能真君一眼。
这一眼里说的是,师父,你看,我的徒儿,果然不差吧!
善能真君默默看了看天,再朝下看时,到底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掌门善施真君与其他几位元婴也交换了一下欣慰的目光。
他们对萧云轫的事当然也有所耳闻,对这些元婴来说,结丹小事本不足挂齿,但因为知道这是曰夷老祖看重的后人的缘故,他们也叹了一声,不过这还不值得他们劳心伤神。
今日见到萧云轫迅速找回真我,虽然对这些高居云端的真君来说,区区一名筑基弟子的些许悲喜进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后辈争气,是宗门蒸蒸日上之象,又是可为其他弟子效仿的好典范,他们也自高兴。
金元真人笑微微地抚过萧云轫的肩:
“好,你去,师弟师妹们等着你呢!”
他心里跟做梦一样,还以为要纠结多少个回合才能把大弟子重新立起来,没想到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过了这一关。
宝瓶峰一众弟子都欢欢喜喜地围过来,虽然知道场合不合适,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嗡嗡”声一片。
萧云轫手掌略抬,往下做了个按的手势,四周立时安静,大师兄的威信依旧,师弟师妹们心满意足地重归大师兄麾下。
楼碧烟往边上让开位置,萧云轫略一摇头,轻轻一拉她袖子,示意她与自己并排。楼师妹本就是奉师命顶上大师兄的位置,合情合理,他回归突然,谁都不能预料,若他理直气壮地接受楼碧烟的退让,未免太过霸道,也令做事者忐忑。
金元真人见两位弟子都懂事顾大局,更是满意,放心地回到高台之上。
苏怡然眨巴了两下眼,她还以为萧师兄的惊喜回归不洒几滴男儿泪不足以收场,没想到英雄归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始又干巴巴地结束了。这和戏台子上演的差得有点大啊!
可是随即她就丢开了那些奇怪的想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师兄回来了!多好!
萧云轫对凑过来的苏怡然一笑,低声道:
“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乱瞅什么?总不会是提前知道我回来!”
“不是,”苏怡然也用气声轻轻,刚才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她得低调点,“我怕幼蕖那丫头再给人耍了,又要比不成剑!”
四明道会上,幼蕖在她眼皮底下给换成了比试阵法,虽然后来知道是米珠捣鬼,可是苏怡然心里一直不甘心,气自己没起作用。所以在这趟比剑之前,她要盯着,至少,用她的目光护送幼蕖小丫头至去比试的那一刻。
萧云轫失笑:“怎么可能!这可是宗门大比!而且,米珠那招式,还能用上第二回?”
“也是,我是用不着担心了,”苏怡然安了心,又低声地细碎地念叨,“大师兄,我好开心啊!哎,就是开心!要是我今儿去大比,肯定十炉九出!最多炸一炉!”
她就这么傻乎乎着表示欢喜,词不达意,萧云轫却很领这位师妹的情:
“师兄知道你开心,也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为我担心。嗯,师兄没白疼你!你那好朋友不错!”
“幼蕖?”苏怡然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突然夸起了幼蕖。
“没什么,大师兄觉得你很有眼光!”萧云轫低笑,“行了,快走吧!你今儿也是带队师姐呢!”
“哦!”只顾着开心的苏怡然跳起来,对着玉台峰方向挥了挥手,也不管那边人家有没有看到,立刻摆正了神色,“翼然,你们跟我往那边去!”
宝瓶峰这些天的阴霾都被萧云轫的回归而驱散。
师弟师妹们欢欣的气氛一定会带来好成绩。
萧云轫感慨地扫视全场,看到玉台峰那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跳起来挥手回应苏怡然。
“小丫头!”
萧云轫低语,好笑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