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海满肚子都是抱怨,自认问得甚有道理,这祁师兄也忒小器!
这直率的质问引得幼蕖大笑,一连串不受控的“哈哈”声透出半掩的蓝花布,后面声音一下子闷了下去,可以想见,这丫头已经笑趴在垫子上。
祈宁之大窘,
怒了努牙,忍住没将这聒噪的小和尚踢下去。
“真海,你进来吧!”
幼蕖终于忍住笑,她看出来祈宁之有些害臊。
被她一通乱画,掩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风华,肯定是有些似乎不情不愿吧,可是,
偏不能反抗,
不知是碍于情面还是碍于任务,
总之他心里肯定挺别扭的。
对比一下从前那个初到少清山的骄傲少年,再看看如今害羞的乡间小伙儿,她心里实在觉得可乐。
嗯,大概还有顾忌到什么男女之别之类。
他偏又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都藏在肚子里,本来就窘,而真海却是憨直可爱,不知不觉就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真海又理直气壮地在祈宁之脸上盯了两眼,这才一抬腿顺势滚进了车篷。
祈宁之眼睁睁看着当日那个清隽脱俗、克制受礼的佛家弟子变成了眼前这个能滚能赖皮的惫懒小子,嘴角抽得想咬人。
他揉揉脸,甩了一个更大更响亮的鞭花,骡子吓得一顿,“得得”走得更快了。
真海在车里不由歪了下身子,听得动静,疑惑地低声问道:
“外头这位气不小哇,莫不是嫌丑了?我瞧着,是够黑的,
还黄,
像是没吃好。没想到他这么看重外表,是怕吓到哪家姑娘么?啧啧,其他都好,就是这点想不开。”
幼蕖点点头:
“他们玄机门臭美惯了的,和你们佛家不同,就知道注重皮相!我这是帮他炼心呢!你不知道吧,他以前还有点儿矫情呢,现在已经好些啦。实话说,真海啊,我觉着你肯定比他适应得好!你从来就没挑剔过!”
真海一听自己竟然在幼蕖心里压过了祈宁之,不由大喜,乖乖地仰起脸,任由幼蕖将一顶女子义髻改制的假发贴在了自己的头皮上。
这义髻是幼蕖在路边小店里发现的,那老板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大州城里女子爱用的装饰,显得乌发如云,幼蕖便欢喜地掏钱买下了。
当时真海还暗笑小丫头毕竟是个姑娘家,
对凡俗女子的装饰还挺在心。
没想到是用在了自己头上。
可是出家人一切都该看空,皮相都是空,
顶个义髻又算什么?人家李师妹都夸自己胜过祈宁之了,他总不能输了人。
幼蕖接着给真海脸上也是一通涂抹,真海就着清量镜偶尔看一眼,还不时提点要求:
“这里加个痣。”
“我觉得我鼻子跟你长得有点像,要做兄妹么,姐弟?行,总是要像一点才好。”
“你说我眉毛是不是再秃一点好?算了,还是脸圆一点,福相。”
幼蕖从善如流,尽量满足了真海的要求。
真海觉得自己和幼蕖在一组历练简直太对了,一起做事行路,配合默契,互相启发,一路论禅论道收获不小,剑法阵法都因有极好的对手而进益飞速。而且,他这辈子都没想过长相还能按自己的想法来!
历练并不是师兄们说的“无非是打个妖怪挖个宝贝”,而是用头脑用谋略,一步一步试着按自己的想法走,完全用自己的拳脚去开辟道路,这道路还不知道确切方向。
未知,令人忐忑,也给人勇气。
可能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没关系,幼蕖说了,试错就是成长的过程。
别看这小丫头个子不高年纪不大,有道理的话一套一套的。
这下,他不是只按照宗门的规矩本子来行事,他现在有了一点创造开拓的感觉啦!
祈宁之坐在车头听里面小和尚啰啰嗦嗦,决定下次去卓荦寺见到真海的师父时,得提醒慧镜大师要让弟子多练练闭口禅。他可是为小和尚好,自家师父的绝学不能断了!
从车帘后出来的真海憨态可掬、圆头圆脑,厚厚的嘴唇嘟着,额前一溜发须像道齐门帘儿。
虽然这小和尚话多,但是小九也没特意将他往俊里扮嘛……祈宁之抿了抿嘴,满意地扭过头去。
真海觉得祁师兄眼神里那羡慕的小心思都藏不住了,没办法,祁师兄个儿高,而他个头正好,扮福相最容易不过。经典上的佛门大能都是胖嘟嘟圆鼓鼓的,他这也算是讨了个好彩头呢!
“腰别那么直,塌一点。”
“肩膀也垮一点,对,眼神再多点疲累。”
“步子别那么大,脚后跟可能在地上拖一拖,嗯,拖拖沓沓就行……”
幼蕖坐在车里小声地提醒前面的两人,好让他们更像凡俗少年。从前她和哥哥们跟着师父到凡俗坊市里走动,都是这样的。
“戚大哥走得不错!”
“阿海就那么笑,对,喜庆!”
听到表扬的祈宁之和真海都很开心,由内而外透出喜孜孜的神气来,看得幼蕖抿嘴直乐。
没想到玄机门与卓荦寺的两大精英弟子就被她这么轻易地带歪了。
希望言师叔和慧镜大师见到他们时可别不认弟子……
三人易过容后更自在了,果然如水滴融入汪洋,在人群里再不见任何起眼之处。
最明显的转变就是,一路行来,竟然很多人热情地向他们兜售杂货,还满口“大兄弟”“小妹子”地招呼着,听得祈宁之与真海心怀舒畅。
先前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先前人家都是打量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将他们纳入招呼的范围,眼神对上的时候就隔着点距离,随意扬扬手中的样货,很敷衍,就没跟他们诚心做生意的架势。
现在么,才是真正的入世。
……
“大叔,帮我添把好青草!”
见路边这处茶棚还算干净,坐了有半数的客人,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也来歇个脚,顺道听听小道消息。
幼蕖对来招呼他们的茶棚老板说了声,搭着真海的肩膀跳下骡车。祈宁之缩回了手,有些怏怏。
“好嘞!保管您几位喝舒坦了,它也吃饱吃好!”
茶棚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落了座,将他们赶来的骡车牵到一旁。
三人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茶棚老板娘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她很有眼色地用抹布将桌面擦了好几遍,这才端来一大壶热水。
“这是自己家种的甜叶菊泡的水,好喝解渴!几位可要点什么吃食?”老板娘殷勤询问。
真海和祈宁之知道幼蕖在外行走的经验比他们足,便不发声,自管自地喝水,其他只听幼蕖安排。
这甜叶菊泡的水有淡淡的甜味,确实好喝又解渴,真海一气喝了两碗。
幼蕖借着抿一口水的机会看了看四周,她看见好几张桌子上都搁着一大包的白布包裹,便随意指着一张桌子,很老练的样子:
“多谢婶子,就和大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