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还是留在告示附近,他们自有想法。
镇子口其实真的是最佳观察地点,因为刚刚进镇,新来人都没看到告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免就露出一些不同于其他人的行迹。
最好认的,是有些修炼者根本来不及掩饰身份,
那高傲的眼神和明显不凡的服饰装束,全身都写着“我不是凡人”,这样的人直接就能换成赏钱。
一大早已经有人这样轻轻松松地挣到了头两块灵石了。
还有,盯紧来人看告示时的反应也是很好的辨认方法。
普通人看到有赏钱的交易,都是兴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地要挣一笔,然后就围在告示周围盯着人死看。
可有些人的反应就很奇怪,愕然、冷笑、气愤,
或者故作淡然,过分平静地走开。
那些行走江湖的老油子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和普通人不一样。
虽然这些人里未必都是来比试的修炼者,但是这么低调行事就可能性极大!
只要看准了这样的人,跟上去,紧盯着他们言行举止吃饭睡觉,总有破绽露出来,然后,灵石也有四五成的把握到手。
就不信了,做惯了神仙的修士,能过得惯凡人生活!
只是这么想的聪明人太多,多赶走几个竞争对手,他们挣的灵石就能多两块。
幸好将刚刚聒噪的那三个傻娃子哄走了。
……
祈宁之回头看了看坐在车上无拘无束地晃荡着双腿的幼蕖与真海,轻轻一笑。
三人都没发声,但眼神都在说话:真是阴差阳错,还真是选对了路子!若非在大茶棚之前他们就认定了混迹于普通凡人之间,哪会有后面一连串的顺利过关?
谁想到今年丰阊谷谷主出了这样的比试题目?让凡人在修士身上挣钱!
谁想到,有朝一日,修道修魔的修炼者要掩盖自己的修为,
用一个月时间做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若是进镇子看了告示后才着手扮演,只怕刚刚已经被那些目光灼灼的精明人给辨认出来了!
届时,那些眼明手快的凡人去欢天喜地地领赏,而他们这些修炼者,只好坐在宝鹤楼里焦躁不安地喝上一个月的茶!
只怕胡峤、卢潇潇他们准备不及……三人同时想道,心不免提着,只是已经不能随意交谈此事。
“啊呀——”
伴随着一道白光闪过,街角处一名健壮妇人大叫起来,嘹亮的嗓门与突然亮起的白光瞬间引来无数关注。
这名妇人的身旁,站着一位看起来很普通的生意人,普通的灰衣灰裤,毫不起眼,他手里的杂货掉了一地,满脸的惊慌失措,口中慌乱地喊道:
“大娘,你别叫,你误会啦,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货!镜子照上日头反光而已,怎么有亮光呢?”
那名妇人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
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这些是什么货色?也敢拿到大集上来卖?我们这里最丑的婆娘都不会要!镜子上没有连理枝,头绳一点点短,绣线的色儿也乡气得很,要不就是白配黑,谁家发丧才会戴!”
那生意人尴尬地笑笑:
“我这回进的货不太好……”
“不好?”那妇人狡黠一笑,满脸都是见多识广的精明,“那这个是干嘛的?”
她捡起一串木头刻的珠子,扬在手里问那生意人。
那生意人摸摸头,憨憨一笑:“是手串!”
“我戴给你们看哦——”
妇人拖长了声调,举起手,似是有意亮给众人看。
“你看,这珠子,做手串呢,太长,绕两圈呢,又太粗,做项链?又太短啦!这得把人给勒死!还有,你这珠子是檀香木做的呢,富人家小姐的扇子才用得上这样的好料,你不知道价钱呀!亏死你!你才做了几天生意吧!凡人不好做吧!”
那生意人脸色一变,手刚刚举起,就听到有人大喊:“哪里有修炼者?”
妇人大叫一声:“这里!”
她劈手就揪住对面那生意人的衣襟,好让他挣脱不了。
那生意人脸黑如锅底,衣袍刚刚鼓起,就被又一道白光给压了下去。
这时,便是祈宁之等人也看了出来,这生意人分明是位修炼者。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刚刚想催动灵力就被压制了。
几名赭衣人已经赶到,恭恭敬敬地对那生意人一躬身:
“谷主有请修炼者喝茶!”
那生意人索性也不掩饰了,一拉腰间衣角,短打变作了修身长袍,全身气势立马变得高大深玄。
果然不是凡人!
周围一片嗡嗡。
那妇人早就松开了揪住人家衣襟的手,她才不怕对面那修炼者的气势。在丰阊谷谷主的地盘上,修炼者是没有优势的,谷主会护着他们这些弱小的凡人的!
赭衣人丢给妇人一枚圆圆的石纽:
“拿着!大集过后来谷口领赏!”
“哎!”妇人欢欢喜喜地接住石纽,珍惜无比地用袖子擦了擦,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麻缕,将石纽穿了上去,依旧戴好,又塞进了衣襟。
有眼尖的人一口叫了出来:
“她这都第二个啦!”
嗡嗡声更大了。
幼蕖也看见了,那妇人粗粗的脖子上系着的麻缕上已经穿着一枚石纽,连同刚刚得来的,一共是两枚石纽。
也就意味着,这名不起眼的妇人已经辨认出了两名修炼者。
一个是眼前的生意人,这应该是来争夺六韬令的魔门修士,很好,竞争对手少了一个。可是还有一个,会不会是她的同伴?
真是令人担心。
这妇人体型壮硕、外貌憨厚,怎么看都是个平庸俗气的普通市井小民。
可是,就这个平庸妇人却独具慧眼,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准准地揪出两个修炼者。
麻缕粗糙,石纽凉硬,那妇人却毫不在意,珍重再三地拍拍鼓鼓的胸口。这个月的收获兑换出来,她就可以妥妥地做一个富家妇了。
赭衣人恭敬的态度无可挑剔,那扮作生意人的修炼者无可奈何。
这见鬼的里下镇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禁制。
明明试探过四周没有阵法,可对刚刚的两道白光,他竟然毫无防备。
他本来是以生意人的身份顺利混进了人群,也已经做了几笔小小的买卖,心里笃笃定定,对做凡人有把握多了。
没想到来了个市井妇人,砍价狠、还挑剔,他瞧对方精明市侩,好意想让点价,没想到那妇人盯着他和他的货摊一眼又一眼地瞧个不休。
等那妇人拿起菱花镜反复端详嘴角还噙着冷笑时,他便觉得不对,伸手想借着拿回镜子的时机抹去对方在他这里逗留的记忆,没想到突然白光一闪,他的法术就像被什么吸走一般,他便知糟了。
对面的妇人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本还想掩饰一下,那妇人却口舌如刀,将他戳得体无完肤。他几时受过凡人的窝囊气?当下气得他顾不上什么禁忌了,只想出手教训对方一顿。
结果,白光又起,法术完全被压制住了。
应该是第一道白光亮起的时候,这里的卫兵就得到了警讯,所以才能及时赶来。
这丰阊谷谷主防备得好生周全!怎地他们事先全不知晓!
算了算了,看其他人的运气罢!
“哎,你是修道的,还是修魔的啊?”那可恶的妇人得了好处,竟然还敢来问他,笑容猥琐得意,一脸走街串坊包打听的长舌妇相。
某一生英雄,竟栽在这无知妇人手上!
那生意人装扮的修炼者理都不理她,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跟着赭衣人去喝茶了。
“呦呦呦,脾气还挺大!宝鹤楼的茶清火呢,多喝点啊!”那妇人扬着嗓子,中气十足,然后又对着四周的人得意地亮亮手掌,“又挖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