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银环,祖孙俩都是一愣,这礼就有些重了,可不是一包糖可比的。
小童缩手不迭,老媪也赶忙来辞谢,道是一顿粗茶淡饭,不值如此重谢。
见祖孙俩推辞,胡玉更喜他们知礼,安抚道:
“萍水相逢,实是有缘。我得了一声‘姨姨’,自然要给个见面礼。这是我小时的物件,实不贵重,图个纳吉避灾的意思。我小时淘气,这平安环儿果然也护了我磕磕碰碰的不曾伤筋动骨。”
那老媪见胡玉衣饰不凡,料这银环对客人确实不算贵重,接在手里也没有太大分量,简单的几道不明图文间,镂刻着“平安”二字,是个好意头,倒不便苦辞,便赧然一谢,受了。
小童抱着枣儿去了厨房,掀起的门帘里断续听到柴火哔剥和母子低声笑语,听得堂屋里众人不禁都露出了微微笑意,一室温暖。
稍倾,年轻媳妇奉上枣儿茶,果然香甜。
未几,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来,挤挤地放了一桌。
陶土锅里炖的好大一只肥鸡,金黄的油汤上撒着青翠的葱花。一大碗不知什么肉菜,烧作深色,只觉香味扑鼻。又有几味凉拌野菜,一碟腊肉之类。
一溜陶碗里装着黄白二色米饭,香软喧热。
看得出,这家人是倾其所有,置办了这桌饭菜。
那年轻媳妇端上饭菜就害羞地退回厨房,老媪倒大方些,她笑道:
“这饭是今年刚收的新炊米,加了点黄粱米。几位客人尝尝看!”
“多谢大娘了!”幼蕖等人纷纷谢了。
幼蕖知道这家人对他们心存敬畏,多留只怕人家反而愈加拘谨,也不客气,见老媪欲携孙儿去厨房,便将碗中肉菜用空碗拨了小半交小童捧着,看小童脸上放光,轻捏了一把小脸,笑眯眯地任他去了。
小小一张四方桌,挤挤挨挨地坐了胡峤幼蕖等八人,这对众人而言倒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胡峤等人曾在仙山宴饮琼浆,也曾在荒郊生火野食,却不曾在凡人家里实实在在地品尝过带着锅镬柴火气息的饭食。
腌菜烧的野兔咸鲜,鸡汤鲜美,野菜爽口,新炊米煮出来的饭清香适口,虽非名馔仙肴,却别是一番滋味。
尤其胡玉,被这温暖的人间风味差点吃出了眼泪。
桌面上还挤着两盏照亮的油灯,摇摇晃晃的灯火下,饭菜虽香,碗盘却多有缺口裂痕。
厨房里偶尔传来一两句:
“娘,这肉好香!兔子不卖多好,下次还有客人来吗?”
“嘘——莫要大声!”
众人筷箸不免一顿,心生叹息。
民生多艰,凡人不易,可见一斑。
这已经算好的了。
“又打下新米了,不觉又是一年秋至。”幼蕖嗅着碗中饭香,脱口感叹。
“只有在凡俗,才知道四季轮换。我只记得出门时一路山上刚有新绿,此时黄叶渐多,果然是秋风已起。”郑奕略一回想,亦是感慨。他们的历练,不知不觉,就从春到秋了。
“刚刚我看到农田好一片黄色,想来是农人收获之季,难怪他们脸上都带笑,看来收成不错。”
“这是丰年,要是荒年,可就饿殍遍地,你看到的就不是这番景象了。”胡峤低声对满脸天真之色的胡玉道。
……
厨房里的一家四口,听堂屋里笑语不断,知道客人满意,心里也是一松。
不是为图报酬,农家人朴实,只是希望自己的款待令客人喜欢。
老媪看孙儿小口小口地咬着兔子肉,心疼地在他头上一抚,压着声音道:
“这些人是贵客,与我们庄户人家是不一样的。幸好客人随和,还肯与你和气说话。回头你去了岑先生学堂里,可莫要与人显摆。”
她又取出那只银环给儿子媳妇看过,回头对孙儿再道:
“尤其那只平安环儿,我给你用红绳穿了挂心口,那仙子一样的小姐说能纳吉避凶,就承她吉言,给你保平安。”
儿子媳妇俱是欢喜不胜,就这只银环,也不枉费心劳力地招待这几位贵客一顿了。财物是小,平安祝福难得。
嘴里嚼的糙米饭都香了不少。
“得了人家的银环,就足抵得上饭钱了。莫开口提花费了,没得丢人。”
“娘,我们知道……”
突然,小童惊呼一声:
“堂屋里没声音了!他们睡了么?”
老媪与儿子媳妇互望了望,等了半晌,果然半点声响也无,这才小心地去堂屋门口觑了一眼。
却见屋内空空,桌上饭菜空了一半,筷箸散落,灯火摇晃,果然是人已不见了。
“都走了啊……”
老媪喃喃出声,这些人果然不是普通人,堂屋门都没打开,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几时离去的。
当然不是野鬼——老啊瞧得真真的,来的时候日头未曾落尽,八人身后都是有影子的!
况且,哪有狐鬼还老老实实向他们庄户上求一顿饭的?还给了赠礼,人也和气。
虽然和气,那种高在云端的感觉,倒像是传说里的仙人。
想到这里,老媪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银环还在,并不曾飞去。再去看那包糖,也依然香甜。
忽听儿媳低呼一声,她伸头去看,原来桌子上,油灯下,多了两只小小的银锭。
是那些神秘贵客留下的!
灯光摇得银锭生出细碎的光来,老媪与子媳得此意外之喜,俱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小宝明年的束修不愁了,不然,只拿得出一条咸肉,岑先生不说,我脸上也挂不住……”年轻妇人喃喃低语。
“这个纯是没想到。当然,手能松点儿也好。不过,可不能只巴望这意外之财,田里该忙的还是得加把劲,咱庄户人家还是得靠着地吃饭。”老媪感叹了声又不忘提点儿媳。
儿子媳妇齐齐应是。
儿子又道:
“娘亲你放心,我们一家人齐心,这两年已经好过多了,以后会更好的。要是吵吵闹闹的,福气也被吵走了。”
说着,他又疑惑地看了看四壁:
“娘,这灯油还是在李货郎那打的吗?我怎么觉得今儿特别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