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早就听闻塘平村地处穷山恶水,但其偏远程度,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坐班车,只能坐到东陵乡镇上。
从东陵乡下车之后,又换乘面包车。
面包车往山里开了一个多小时,便遇见一条二十来米宽的大河,河上只有一座用泡沫做底座、杉木板做桥面搭建起来的浮桥,面包车不敢往上走,所以他跟其他乘客只能下车步行。
过桥之后再没车坐,只能开始徒步跋涉三五公里的山路。
“老乡,你们村怎么不修桥,也不修路啊。”
跋涉途中,苏晓歇下喘了口气,向身边一个60来岁的老头问道。
老头穿了个白色半挂短袖,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咧开一口大黄牙笑道:“修桥修路?谁给钱捏?”
“政府不是拨款吗?前几年搞村村通,路路通,你们塘平村没收到拨款?”
他问。
老头哼笑了一声:“当官人的钱,俺们哪里知道啊?反正俺们这浮桥、山路都走习惯咯。”
“那村子里是不是都没车?”
“有车啊,俺们村长就有小面包。”
“那他平时怎么开车回去啊?”
“回个卵蛋。”老头笑骂道,“他也把车子停在河对岸,车子过不了浮桥。”
苏晓闻言皱了皱眉,追问道:“你们平时要是买点东西回来,或者运些山货出去,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方便又能嘛样捏?”老者道,“运山货出来,祖辈都是用骡子驼的嘛,驼过了浮桥,就上面包车。”
说罢,老者也不再搭理他,健步如飞往前走去了。
而苏晓追了几步跟不上,只能停在山路边气喘吁吁。
等他爬得两腿发软的时候,一抬头,终于看到了塘平村。
村口的平地上,三五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正在打陀螺,一身尘土,却笑得非常开心。
他走进村子,在路边找到一个大婶,问:“阿娘,您知不知道村委会在哪?”
大婶好奇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反问道:“看你小伙儿细皮嫩肉,又是从外面来收牛肝菌的吧?”
“你们不知道这段时间天气干,没菌子。”
“不是的阿娘。”他挺了挺胸膛,道,“我是县委派下来的,来你们塘平村当支部书记,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啧——又来折腾了呢。”
大婶一听说是县委派下来的村官,还要带他们脱贫致富,立马换了一副戏谑又嫌弃的脸色。
然后她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小破屋,没好气道,“那就是村委。”
“好嘞,谢谢大娘。”
苏晓顺着大婶指的路,走到了村委会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不远处拴着的一条黄狗,正对他汪汪狂吠不止。
“汪——汪汪!”
“汪汪汪!”
他被吓得后退了半步,村委会内却传来一声慵懒的呵斥:“阿财!别叫了!不知道我在里面睡午觉呢吗?”
“汪汪——汪汪!”
黄狗没有停止喊叫,里面的人也不耐烦了,嘭的一声推开门,拎起脚下的拖鞋就砸了过去。
“嗷~”
黄狗被拖鞋啪的一下正中脑门,当即委屈的趴了下去。
“唷!”
那人视线的余光瞥见苏晓,当即转过身来,赔笑道:“不知道有客人来,让您见笑了。是这个村的村长黄善财,不知道您到访村委,有何贵干啊?”
他微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黄村长好啊,我是县委派下来的,来塘平村任村支部书记。”
“哦,幸会幸会。”
黄村长伸手在泛黄的衬衫上抹了抹,跟他热情握手。
“这是我的调令。”
握完手后,他微笑着拿出了一纸调令,递给黄善财。
黄善财接过调令,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看到“苏晓”二字的时候,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心道:“呵呵……苏晓,这不就是得罪了李少的那个倒霉蛋嘛。”
他表面不动声色的递回调令,道:“原来是苏支书赴任来了,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苏晓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是这样的,苏支书。”黄善财笑道,“按理说你从县委下来,我应该给你备宴接风洗尘,但好巧不巧,我老婆这两天刚好发烧,我手又向来笨,这就没人做饭烧菜了!所以您这餐饭啊,就先欠着!等回头我老婆好点了,再给你补上。”
他淡淡摇头道:“黄村长说笑了,我也不是非吃这顿饭不可,只要你能帮我安顿好在这村子里的一日三餐,那我就很感激了。”
“那必须的,请苏支书放心。只是这村子里饭食简陋,比不得县里,您得有些心理准备。”
黄善财皮笑肉不笑道,心头已然有了些坏心思。
苏晓好脾气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得,那苏支书就在村委会安顿下来呗?平日里办公就在这间屋子,睡觉休息住那间屋子,我们村条件简陋,您可多担待担待。”
黄善财道。
“无妨。”他走到办公桌周围打量了几眼,突然眼神锐利的望向黄善财道,“我初来乍到,对你们村基本上没有什么了解。但看现在时间也还早,不如就先看看村委会的收支账目明细吧,黄村长意下如何???”
进村的那一段路,让苏晓印象深刻。
黝黑皮肤老者说的话,他也牢记在了心头。
按政策,政府两三年前应该给塘平村也拨过修桥修路的专项款项。
就算是推进再慢,塘平村的桥和路应该也在修建中了。
可目前来看,却根本没有任何动工的迹象。
所以他必须先来查一查这村委会的账目,看那笔修桥修路的款项,去了什么地方!
黄善财闻言眉头一跳,形色遮掩的干笑道:“哦哈哈哈,瞧您这工作的劲头真是足,初来乍到的就要查账了?”
“只是,不是我不让你查,而是情况真不巧啊。”
“怎么个不巧法?”
“我们村之所以经济搞不动,就是因为缺人才啊。村子里能算账的,就只有村东头的王老师一个人,他是村小学退下来的,但是呢,身体有些不好,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来村委会了。要不您看,我明天把他叫过来,怎么样?”
“他人不在,我可以自己查,你只要把账目拿给我就行。”
苏晓眼神灼灼道。
对方越是推辞,就越说明这账有问题。
“可这账目……这账目不在居委会,也在王老师家里呢。”
黄善财讪讪笑道。
“你说什么?”他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村委会的收支账目,怎么能放在家里!?你们这合规矩吗?”
“不合规矩,那也没办法啊。这账目都是王老师他记,为了方便,就都放他那了。”
黄善财颇为赖皮的摆了摆手道。
“黄老师家在哪里,你现在陪我去拿回来。”
苏晓二话不说边往村委会外走去。
“哎!”
黄善财试图伸手拦他一下,却被他一巴掌拍开,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