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上元灯节,他遭人暗算提前诱发了血蛊,并且在半道遭人截杀。
殷玠自己都不清楚当时到底遇到了多少波伏击,到最后已经是失了理智完全凭本能动手,偏偏血蛊这东西又阴毒,平时不发作还好,一发作若是再一见血那简直就能让人杀红了眼,轻则让人精神错乱再无理智可言,重则血气翻涌力竭而亡,殷玠当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手边又没人,只能自己硬抗,不过幸好在开阳他们反应快,在前头给牵制住了,让那些人先收了手,才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殷玠那会儿已经撑不住了,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寻了个破茅草屋勉强撑着散功,顺便等开阳他们找来,却没想到破屋里竟然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手里还拿着刀刃,旁边地上则倒着一个死透了的男人,殷玠当时心中正暴戾,以为她是落网的贼人,当场就给人扣住了,正准备直接杀了了事,还没来得及动手,身上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燥热感,女子身上传来的奇异幽香更是让他燥热难耐,与嗜血暴戾混杂在一起,殷玠整个人都恍惚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压在了身下,衣衫半褪,如雪肌肤滑若绸缎,月光投进,肩头一抹朱砂痣简直能灼痛人的双眼,女子脸上满是血污,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挂着泪珠,眼神迷蒙中满是怯意,殷玠不欲强迫人咬牙想起身,一双莲藕般的玉臂却缠了上来,娇软的身躯紧贴了上来,声音哽咽喃喃喊热,殷玠大脑中的那根弦“嗡”地一声就断了,理智全消。
破窗外明月高悬,竹梢覆雪,屋内却是一片旖旎。
尘封记忆深处的片段尽数涌了出来,殷玠呼吸猛地一窒,剑眉紧颦,交握的双手无意识捏紧,不觉恍惚起来。
恍若惊涛拍岸,又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女子似乎呜咽了一声,青丝半落,月光里湿痕如泪妆,眼波流转间眸中妩媚未散,精致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玠郎......”女子婉转缠绵的一声娇唤顿时让人灵台一震,眼前蒙着的一层薄雾散去,女子娇软动人的面容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男人面前,似嗔似笑,“玠郎......”
殷玠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烛光下可以看见闭眼靠在椅子上的男人脸颊通红,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拧得死死的,募地,久藏在心中的一声“阿妤”脱口而出,男人猛地睁开了眼。
烛花爆响,夜风寂寂,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了进去,书房里安静一片只能听得见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殷玠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眼中还隐隐透着一抹赤红,想到方才脑中浮现的场景,殷玠一时间都还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女子娇软的呼唤似乎还萦绕在耳畔,殷玠狠狠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将心中升起的那股子悸动给压了下去。
殷玠按了按额角,缓缓吐出一股郁气,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耳廓已经通红。
当年诸王夺嫡,最受先帝宠爱的荣王意图杀他夺西北兵权,所以才有了深夜截杀,后来因为血蛊发作,被开阳他们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意识了,醒来之后几乎以为那夜的事儿就是一场梦,加上西北情况紧急,他只能先赶回军中,后来又是夺嫡宫变这件事压根就被他抛到了脑后,要不是偶然看到那块玉佩他可能都记不起来。
殷玠眉头拧得很死,脑中的记忆都是片段似的,他唯一能记得的女子面容就是那双清澈含怯的水眸,以及肩头那点朱砂痣。
但这压根就没法儿查,眼睛就罢了,痣......总不能直接上手扒衣服吧。
“容妤,阿妤......”殷玠无意识的喃喃,声音沙哑缱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呢喃了两声,他倏地起身,直接朝内室走去,出来时手上已经拎了一把重剑。
等男人满身煞气的走了,书房墙角处才冒出了一个头,“王爷大晚上的拿剑做什么?砍人?”开阳摸着下巴,有些好奇。
“练剑去了吧,”小六顶替了天枢的位置,踮着脚看了看,“好像是去练武场了,老大你要去看看么?”小六问。
开阳现在一听练武场这三个字就腿发软,赶紧摆手,“算了算了,王爷不困我可快困死了,赶紧找地儿睡觉去。”
朝着练武场的方向瞥了一眼,开阳嘿嘿笑了两声,方才蹲墙角他可都听见了,想不到王爷私下里竟然还偷偷叫容娘子的小名,嘶,别说,还挺肉麻的。
“老大,你笑得好猥琐。”
看着小六天真无邪中隐隐透着鄙视的目光,开阳一滞,一巴掌招呼了过去,“小屁孩儿不懂就别说话!”
这边殷玠受了刺激半夜不睡觉去练武场挥洒汗水,隔壁容妤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理说今天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是极度困乏,不说倒头就睡吧也不至于失眠睡不着啊,看着怀里搂着她睡得正酣小嘴一张一合还打着呼的小娃娃,容妤双目无神瞪着顶上床帐,夜深人静,一睡不着吧就喜欢胡思乱想。
容妤虽然在感情方面也是个菜鸡,但不代表她就没见过猪跑,她能感觉到殷玠对她有意思,说真的,这位邻居有颜有钱脾气好对她和团哥儿都不错,不论从哪方面看这位殷公子都是夫婿的上乘人选,也不怪红豆都想着撮合,容妤不否认她也有些心动,只是——
容妤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苦笑,方才晚上在院子里说的那番话她不是开玩笑的,团哥儿年纪太小,又缺乏安全感,她并不是很想再生个孩子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又没办法接受三妻四妾异腹生子,这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不说是在重视宗族血脉传承的大庆,就是在观念比较开放的现代都没有几个男人会愿意养着别人的孩子,而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亲生子。
容妤承认方才那番话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摸了摸小崽子的头发,想到那声软软糯糯的阿娘,容妤目光柔软却坚定,男人又不是必需品,若是两者之间取舍,还是养崽吧。
更何况,万一是你自作多情人家只是单纯的中央空调压根就没这想法呢,她自诩不是什么绝色美女,现在身份上也不占优势,就是一个小厨娘还拖着个娃,实在是想不出又什么值得人家一个黄金单身汉惦记的,唔,话说是不是单身汉还是个问题,算了,爱咋咋吧何必自寻烦恼,只要没点破那就还能做朋友。
不过今天出了这事儿,容妤倒是起了另一种心思,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事儿突然就有了定论。
她不过才养了团哥儿几个月,团崽失踪她都急得要命,更不用说将原主视为掌上珠的国公府诸人,千娇百宠娇养大的闺女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跑了,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不用想也知道家人会多伤心,若是亲情淡薄也就算了,但从记忆中的情形来看大家伙儿分明就是将她疼到了骨子里,要不然也不会将她养成这样一副性子,眼下自己当娘了有了孩子才更能体会那种失去孩子的痛苦。
容妤觉得不论如何还是该传个信回去,起码报个平安,若是介怀她未婚生子败了国公府的名誉,不想认她,那她就带着团哥儿定居淮安,靠着这家酒楼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能衣食无忧,往后逢年过节送些节礼不再相见就是了,也算是替原主全了这份生养恩情。
容妤迷迷糊糊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已近四更,终于困意来袭,把团子往自己怀里扒拉了两下,紧紧搂着自发热人形抱枕沉沉睡了过去。
*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容妤彻彻底底当了一回甩手掌柜,酒楼也不去了,反正有红豆和英娘在,店里的日常事务也照应的过来,要是有事拿不定注意就直接来家里寻她,容妤就安心在家里陪儿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再琢磨琢磨吃食可劲的投喂小崽子,短短几天团哥儿原本就白嫩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出了双下巴,就连在这儿蹭吃蹭喝的祁大夫腰带都紧了两圈,眼看大肚腩就要起来了,急得祁大夫哇哇叫,但下回见了好吃的照样吃的比谁都多。
养崽吃饭打豆豆,这日子简直过得不要再美妙,看着在大树下一板一眼跟着祁大夫学说话的小娃娃,容妤不禁露出了一丝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团哥儿很聪慧,虽然才刚开始学说话,有些语调说的还有些艰涩,但这并不妨碍他说话的积极性,像是要将前两年没说话的遗憾全都补回来似的,团哥儿一个人对着大树都能唠上一两个时辰不带歇的,容妤起先还很高兴,后来就又开始愁了,这娃娃不会变成个话痨吧,虽然闷葫芦不大好,但话痨也很可怕啊。
好在几天观察下来,小娃娃还算是正常,估计这几天的兴奋劲过了也就好了。
见容妤端着盘子过来,团哥儿眼睛一亮,赶紧就溜下了凳子朝她跑,“阿娘,吃糕糕。”
容妤嘴角一抽,看着抱着自己大腿一脸垂涎盯着餐盘的儿砸,有些不敢置信,“什么?”
团哥儿眨巴了一下眼,指着容妤手上端着的盘子,笑得一脸无辜,“糕糕。”
奶声奶气的两个字一出,容妤差点没背过气去,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餐盘,“这是什么?”
“盘盘!”
容妤,“......”
艰难的带着大型拖油瓶走到桌子前,见祁大夫一脸慈爱的招呼团哥儿“喝水水”,容妤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了,“祁伯,团哥儿快三岁了。”
“我知道啊。”祁大夫瞥了她一眼,“团哥儿几岁我能不知道?”
“是三岁不是三个月,本来就已经落在后头了,这会儿就不用当婴儿启蒙了吧,”容妤叹了口气,难怪总觉得这两天团哥儿说话有时候怪怪的,感情都是叠字的锅,喝水就喝水,喝水水是什么鬼,“不要教他说叠字,怕说惯了日后改不过来。”
祁大夫“啊”了一声,一脸无辜,“我没教他,”又问团哥儿“对吧?”
团哥儿瞅瞅他,“嗯嗯”了两声。
容妤扶额,小家伙眼下正是鹦鹉学舌的时候,有时候就是会无意识的模仿大人说话,容妤轻咳了两声,严正声明不要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不然就扣小零食。
祁大夫撇撇嘴,悄悄跟团哥儿咬耳朵,“你看你阿娘好凶。”
团哥儿毫不留情出卖队友,扑到容妤怀里小手搂着她的腰,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反驳,“阿娘不凶,喜欢阿娘。”
祁大夫一噎,再见容妤似笑非笑的目光,一阵心虚,好嘛,现在小家伙会说话了就学会告状了,哪有这样戳老底的。
容妤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儿子乖,阿娘也喜欢团哥儿。”
眼瞅着母子两个又粘一起腻歪去了,祁大夫一阵牙酸,啧了一声,干脆由着他们腻歪去自己则捻了一块肉松小贝。
不得不说容丫头的心思是真巧,这什么肉松小贝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从未吃过这么独特的糕点。
蛋糕据说是用牛奶与鸡蛋做的,蓬松绵软一口咬下去跟吃棉花似的,里头还夹了裹了厚厚的一层色拉酱,那酱汁也不知是怎么调的,吃起来甜甜的格外醇香,再在炒的金灿灿的肉松里裹上一圈,一个个瞧着跟金元宝似的,吃起来咸中带甜也不腻味,祁大夫一口气可以吃上六七个,再配上一壶上好的龙井,一口茶一口蛋糕,啧,别说,这日子还真不错。
母子两个抱着腻歪的功夫端来的七八个肉松小贝眼看就只剩三个了,团哥儿“啊”了一声,一脸紧张的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盘子牢牢护在了怀里,警惕的看着祁大夫,死活不给吃了。
瞧这一老一小为口吃的斗智斗勇,容妤不由失笑。
“容丫头,最近怎么没见开阳他们了?连那位总爱往这儿凑的殷公子都没瞧见了,”祁大夫砸吧了两下嘴,四周看了看,小声问,“吵架了?”
殷玠?
容妤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瞧祁大夫一脸八卦的样子,有些无语,“您问这个干嘛?腿长他身上去哪儿我怎么能知道?”
说起来容妤心里也有些嘀咕,是有些天没见人了,要不是大白时不时还过来蹭口吃的,她都要以为邻居是连夜搬走了,容妤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失落还有丝若有似无的怅惘,毕竟是难得生了好感的人,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是再有好感也该被自己给吓跑了。
“就好奇问问。”祁大夫喝了口茶,嘀咕道,“不应该啊,怎么会好几天不见人呢。”
见祁大夫念叨殷玠,容妤撇撇嘴,“您不是看他不顺眼么?怎么今儿就突然关心起来了?”
祁大夫理直气壮反驳,“还不许人转变看法咋地。”
容妤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您既然喜欢他不如搬过去住?反正也就隔着一堵墙,搬行李也方便。”
祁大夫一噎,狐疑的看了看她,“真吵架了?”
“没有。”
“真没有?”
“殷公子是团哥儿的救命恩人,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跟人吵架?”容妤咬牙,“我看起来是那种无理取闹忘恩负义的人么?”
“也是,”祁大夫若有所思点头,年轻人之间闹点小别扭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分明就是情.趣啊,别以为他年纪大了就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不就是打情骂俏么,说真的,殷小子还挺不错,唔,暂时不错。
幸好容妤不知道祁大夫的想法,不然只怕得当场掀桌,神特么情.趣!
听到自己被提到,一直乖乖捧着肉松小贝啃的团哥儿突然抬头,瘪着小嘴,“殷叔叔......”
“殷叔叔出门有事,过两天就回来了。”容妤熟练且敷衍的顺毛,瞧小崽子这三个字叫得有多顺溜,简直就是每天必念,熟悉程度都仅次于她这个亲娘。
团哥儿眨眨眼,不说话了,低头又安静的啃起了蛋糕,变脸的速度之快让容妤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例行公事还是真心实意想念了。
几人正在院子里无聊陪着团哥儿数蚂蚁,突然听见叩门声,祁大夫疑惑,“谁这会儿来?”
“应该是许掌柜。”容妤起身擦了擦手,“今天约了许掌柜谈些生意。”许掌柜也就是祥林记的当家许月,因为冰皮月饼结缘,接触了两回容妤对她的感官也不错,是个爽利人,昨天许掌柜往店里递了帖子,她干脆请人往家里来谈事。
容妤疾步往外走,刚拉开门,正准备说话门口站着的人骤然转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被人一把拥入了怀里,力道之大差点将她的腰给勒断,来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让容妤挣扎的动作一顿,见他有越抱越紧的趋势,容妤忍无可忍翻着白眼拍他的手,艰难出声,“差不多得了,要喘不过气了。”
男人身体微僵,略松了松环着她的手臂,也不说话,就用一种晦暗涩然的目光静静看着她,容妤被他盯得背上汗毛倒竖,“你,你怎么了?”
殷玠满眼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出了远门才回来,神气威武的骏马还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容妤被殷玠现在的样子吓到了,连斥责的话都生生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瞅着他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发疯,琢磨着现在叫救命的话还来不来的及。
殷玠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松开她转身走了,眼睁睁看着殷玠连大门都不走直接翻墙进了隔壁,容妤眉心狠狠跳了两下,这什么意思?感情急吼吼跑来就抱她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呢!话说她准他抱了吗?这算不算是非礼?
容妤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哼了一声,扬手就打算关门,结果刚走了两步就感觉衣服一重,扭头就对上一张马脸,见她看自己,小黑极通人性的朝她打了个响鼻,喷了容妤一脸口水。
容妤最后是阴着脸进门的。
祁大夫还在陪团哥儿数蚂蚁,见容妤一个人回来,有些纳闷,“不是说许掌柜来么?诶,容丫头你去哪儿?”
“打水,洗脸!”
“......”
另一边,殷玠几乎是落荒而逃,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般不管不顾,这些天他确实不在淮安,而是去了一趟南城。
天枢的传信早就来了——
上元灯会,慕容妤。
寥寥七个字,没有南城容妤,只有盛京靖国公府慕容妤。
换言之,团哥儿就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