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娘,我是您亲儿子啊,差不多得啦……”
“哎呦,爹,爷,救救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二姐,我可是给你买了包子了,娘呦,我错啦,再也不敢啦……”
傍晚时分,古仙村东头老赵家的院子里爆发出一阵阵哭嚎,声音之凄厉,引得村里不少人前来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同时,村中心的老曹家也在上演着相同的戏码,只不过场面控制的较小,只局限于自家知道。
村里娱乐活动少,大家普遍精神匮乏。听说东头有热闹看,聚拢围观的是吃瓜群众越聚越多。
妇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头交流起所得信息。
村妇甲:“真稀奇,这赵老三不是腿刚好么,那刘小花咋舍得这么揍啊?你听这动静,明显动真格了。”
村妇乙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走上前去,把声音压到周围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啊,今天我不是去大昭寺门口赶集了么……
简直丢死人了,这也就不是我儿子,要是我家石头这么丢人啊,我早一把掐死他了。”
村妇乙说完一仰头,颇为得意的看了看四周,好似在炫耀自己得到的是一手资料,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村妇丙一脸惊讶,捧哏道:
“真的?当街卖唱?那不跟院子里的窑姐似的?哎呦呦,老赵家家门不幸啊,怎么老三变这样了?以前也没听说有这癖好啊。”
村妇丁附和说:“就是的,回去可和孩子说好了,以后离他远点,跟他能学到啥好。
这刘小花长得人高马大的,连个孩子都整不明白,不愧是杀猪匠出身的,呸!”
几个人正聊得起劲,却见老赵家门口突然闪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手里还拎着一把长刀,朝着几个长舌妇河东狮怒吼道:
“放你们娘的臭狗屁!俺们家的事关你们鸡毛事?在我家门口嚼什么老婆舌?再瞎嘚嘚,老娘我手里的刀也不是吃干醋的!”
如此强大的气场,外加那比男人还壮实的身量,吓得刚才还嘁嘁喳喳窃笑不已的女人们像被人卡了脖子,顿时老实了。
刘氏非常满意自己营造的效果,拎着砍刀甩了两下,又慢悠悠的走了几步,瞅着那一撮人,再次威胁道:
“今天的事,我要是再听谁在那嘚吧,可别怪我刘小花手里的大刀不留情面!赶紧滚!”
村妇甲乙丙丁早缩成鹌鹑,听到命令一溜烟的抬腿就走。
“罗小春,孩儿他爹都和我说了,你今天去大昭寺来回都是坐我家的牛车,却只给了一文钱,那一文钱你是打算赖账?”
刚才的话题中心村妇乙被点名,尴尬的停下脚步,愤愤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文钱,一把扔在地上,怒道:
“给你,都给你!一文钱你都要,活该你家受穷!”
刘氏才不管这钱是在地上还是在炕上呢,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揣进怀里走回院子,反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其他吃瓜群众吃了这场大瓜,顿觉有趣,八卦心理得到极大满足后带着一肚子话题三三两两散去。
院子里,赵小山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衣服上都是灰土,头发散乱,一脸生无可恋。
黑牛大仙,您带我回去吧,我要回家,我想我妈……
如来佛祖,您是怪我今天过寺庙而不入,没去拜访您么,我明天爬起来就去,我三步一叩九步一拜,求求您了,让我回家吧,这场穿越的罪,咱不遭了……
咱这唱歌实力在现代也是响当当的ktv小麦霸,咋到了古代就成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了?
这他娘的上哪说理去?
“孩儿他娘啊,差不多得了,孩子还小,不知道咋回事,打一顿受点教训得了。”
赵来福虽然也气够呛,但看孩子那可怜样,这颗老父亲的心又开始疼了。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大儿子,赵大壮却浑然不知所谓,根本没懂他爹为啥一直眨眼睛,只愣愣的点头应和:
“是啊娘,山子还小,他又没出过远门,哪知道这些道理。”
赵来福暗暗叹气,又示意了一下一旁的闺女,赵娇娘到底是姑娘家,会了他爹的意,只是迫于他娘的淫威,不太敢上前。
赵老爷子看了半天,让儿子这笨样气够呛,到底架不住心疼孙子,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亲自俯下身扶起赵小山,开口劝道:
“山子他娘啊,差不多得了,山子腿刚好,真打坏了你不心疼?”
“爷……”赵小山眼泪汪汪的瞅着赵老爷子,心里暗暗发誓,以后都不嫌弃他呼噜声大了。
“咱就一普通农户,没得必要让那些繁文缛节给捆住了,唱曲怎么了,我跑单帮的时候听说,那些大老爷们也可喜欢唱曲了,还专门在家养戏曲班子,没啥事就一起唱一段呢。
前朝有一个皇帝,还专门编了一个好看的舞蹈给别人看呢。你说人家那么大官都又唱又跳的,咱山子咋就不行?”
平时刘氏管教孩子的时候,赵老爷子很少发话。
一方面是觉得刘氏管教的对,自己拦着不让管,孩子该夹生了。
另一方面也是刘氏太过彪悍,上来劲了,谁的面子也不给,怕自己难堪。
就现在,他也是仔细观察了刘氏的神态,发现其虽然还在生气,但怒意明显没刚才那般大了,这才敢张嘴说话的。
果然,刘氏听了他的话,神色明显更为缓和。
公爹的见识广,他说的绝对都是真的。大官们都唱跳,那山子是不也没啥了?
她瞥了瞥一旁垂头耷脑缩着个脖子的小儿子,见他眼角肿的老高,鼻涕淌的老长,心更软了。
她不是反对孩子唱曲,只是怕这孩子被村里那帮子长舌妇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不怪她心狠,实在是人言可畏!
想她刘家以前也是风光过的,她爹杀猪,她哥也杀猪,别人家都过的苦哈哈的时候,她家就没断过肉。
她是家里的老疙瘩,虽是女娃,但自小受宠,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她啥都不缺。
她长相随了她爹,自小就比别人家孩子高壮,等到十三四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的身高体重了。
她长得大,力气也大,性子还野,不爱红装,就爱杀猪。
每次把奋力嘶嚎的大肥猪按在案板上,她都十分兴奋。上去一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血哗啦啦的流,哀嚎声戛然而止,她就觉得畅快。
她爹看她爱杀猪,不仅没禁止,反而哈哈大笑,无不炫耀的对周围人说:这孩子一看就是老刘家的种,就爱杀猪。
她爹不顾世俗“女人不能杀猪”的训诫,纵容娇宠着她。
结果有一次,他爹抓猪时被一头大肥猪给拱了,脑袋正好撞到石头上,那血流的,和平时杀的猪血一样多。
她爹死了,街坊邻居都说是她克死的,说是她一个女人杀猪,有违天和,老天爷惩罚她爹呢。
她伤心的不能自已,不敢再抛头露面,每天只呆在家里,杀猪的刀再也没拿过。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她哥因着苦闷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摔进了河里,虽然被人所救,腿却折了。
一个瘸腿的屠夫,谁家会用?
她家的天彻底塌了,她的名声也更差了。
她娘每日以泪洗面,不久就郁郁而终。
她家好时,她嫂子对她千依百顺,等她爹娘都没了,那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名声不好,也没媒人来说亲,在家蹉跎了几年,到了二十一才嫁出去。
嫁给了隔壁镇一个穷的叮当响的人家,那男的比她还小三岁,家里就一个老爹,地没二亩,屋没两间,长的还没她高没她大。
据说那男娃姓赵,家里老爹出去跑单帮也挣过钱,却让他娘一场病都霍霍没了,地也卖了,还拉了一屁股饥荒。
这家人不嫌弃她名声差,但也没给她一文钱的彩礼。
她成亲那天,是自己走到隔壁镇的,到了乐平镇和那姓赵的男娃汇合,两人一起走回了古仙村,朝着赵老爹磕了头,又跪了天地和他娘的灵牌,这亲便算结成了。
刘氏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再愣愣的看了看院子里战战兢兢的家人。
这是她的命,她最最亲的命根子。
她刘小花能从天堂掉到地狱,不外乎人人脸上都有的那张嘴。
人言可畏,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山子,你要挣钱,娘不反对,但你要再干那些让人说三道四的事,就别再叫我娘!”说罢,刘氏转头进了屋。
她一走,院里人齐齐松了口气,赵大壮急忙上前查看赵小山的伤势,嘴里啧啧不停,满眼的心疼。
“媳妇儿,快去打点水,给山子擦擦,咱娘这次下狠手了。”
小刘氏听喝,忙不迭的答应着:“唉,我这就去。”
铁牛也贴了过来,拉着赵小山的手安慰道:“小叔,你别哭了,铁牛给你吹吹。”
没错,赵小山很没出息的哭了。
这啥破地方啊,一点不好玩,他想家了……
“忿的没出息,被打了这么两下就掉猫泪,以后咋娶媳妇儿!”赵老爷子磕了磕烟袋,嘟囔了一句。
到底心疼孙子,从灶房桌子上拿起一个赵小山今天买回来的包子,递到他嘴边,哄道:
“乖孙啊,别哭了,吃包子,你娘在气头上呢,别置气了。我都听二黑子说了,你唱的老好听了,晚上趁没人,也给爷爷唱几句听听。”
“自古笑贫不笑娼,只要咱能挣钱,管他别人说啥呢。再说了,那有的皇上还杀过爹杀过兄弟呢,你看见有人说他不忠不孝么?你娘啊,这是没想明白。”
她的悲剧是大家的唾沫星子造成的么?
根本不是!
他爹活着的时候大家也说她,却对她造不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为啥她爹一死,大家说三道四就能让她嫁不出去,还不是她家穷了,顶梁柱都塌了,好欺负了。
这道理,他以前也和刘氏说过,可这孩子跟魔障了似的,执拗的认为就是自己杀猪才克死了爹的,才让左邻右舍学舌的,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又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揍了孙子。
要他说啊,自家日子过好得了,管别人说啥呢。
他孙子能唱出好听的曲子挣到钱是自己能耐,那帮子长舌妇为啥说三道四的,还不是眼红?!
呸!
想到这,赵老爷子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孙子说道:
“下次你去镇里唱,别让咱村里人看到,也别让你娘听到,不就得了?嘿嘿。”
赵小山听罢,也顾不得悲伤,瞪大了眼睛看向赵老爷子,发现这老头子竟还朝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这套路咋这么熟悉,这是典型的阳奉阴违?!
赵老头,难道也害怕他娘?
天啊,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