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赵小山已身处监牢。
他茫然的看着四周黑黄的泥墙和高高的铁窗,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是不是和监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分?
穿越过来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坐了两次大牢。
他的头不知被谁撞了,痛的很,摸了摸后脑勺,脖子往上的地方鼓了个大包,一碰就疼。
牢房里还有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前日一起“游行”的学子,几人或坐或卧的靠在墙边,气氛压抑。
其中一个年轻的学子双臂环住两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脸整个埋在腿上,嘴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呜呜……”
头部强烈的痛感让赵小山意识模糊,耳边时断时续的呜咽声让他烦躁不安。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哭什么?”
“呜呜呜……”
没人问时那学子还小声抽泣,见有人问了,哭声立马放大,整间屋子顿时充满了他的嚎哭声。
像是按下了开关键,他一哭,一旁的几个学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被勾的也跟着呜咽起来。
“没想到我张柏年苦读十年,竟一朝葬送于此,我还有何颜面回家,真不如死了算了。”
“你才读了十年,我苦了快二十年!好不容易去年考上了举人,我娘子为了让我进京赶考,将家里的地都卖的差不多了才凑够了我的盘缠,造化弄人,我竟进了大牢,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啊,呜呜……”
“你还说!都是你,我劝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今年不中三年之后再来就是,可你就是不听,非要跟着起哄去告御状,好了,现在还连累这我也跟着进了大牢,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认识了你!”
“腿长在你身上,和我什么关系,我怎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一样进来了么?”
“你放屁!李合,枉我一直将你引为知己,竟不知你这般没有担当,我为了你连前途都没有了,竟换不来你一句道歉!你,真是个小人!”
“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
懊恼悔恨和对未知前途的恐惧让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着,这时候稍微点火就能燃烧起来。
原来的知心好友这一刻彻底撕下了伪装,相互指责唾骂,完全没了一点读书人的斯文。
“李合,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知感恩没有廉耻,真他娘个的是个败类!”
“我败类,王淑,你也好不到哪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还不是因为我能淘到别的学子的文章,你跟着我蹭了这么久,还好意思说我是败类,真是笑话!”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就要发展成肢体冲突,惊的一旁其他学子纷纷后退,将战场让出来。
全场竟没一人想要出来阻止,甚至最开始抽泣的那个学子都傻了眼。
赵小山被两人娘们唧唧的骂架吵的头更疼了,忍不住大喝道:
“都他娘的别吵了,有能耐就打一架,没能耐就闭嘴!”
“你谁啊,凭什么让我们闭嘴!你闭嘴吧!”那个叫李合的也不骂了,枪口调转,朝着赵小山开炮。
赵小山本就烦闷,被他一激,痞性都出来了,“我谁?我是你爹!我是你祖宗!”
李合不想对面的少年竟如此粗鲁,气的脸色涨红,手指着赵小山气的直哆嗦,“你,你,好不要脸!”
“你要脸,你要给你来张二皮脸!”
“你,你……”
李合“你”了半天,愣是不知如何反驳,气的胸腔直鼓,见赵小山一副有恃无恐斜眼吊梢那不正经样,一甩胳膊坐回了原地,“我不和你这粗人做无用的争论,有辱斯文!”
“呵,呵呵。”
赵小山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话。
他的头好痛,真的没精力多管闲事了。
只要他们别吵到自己,怎么都行。
监牢重归安静,所有人再次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全都沉默的窝在自己的角落。
连最开始抽抽噎噎的那个书生也沉默了下来。
赵小山不知今夕是何年,也不知身处何处,更不知那场激战最后怎样了,他所有的意志都用来抵抗不断袭来的剧烈头痛。
不仅头痛,还恶心,一阵阵的反胃。
应该是中度脑震荡吧。
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下次出门再不看黄历,他自断双臂自抠双目!
若这次安全脱身,他以后指定窝在赵家村,再也不出来!连密水都不去!
保证!
不知道朱丰收哪去了,李伯玉知不知道自己进了监牢,能不能来救自己。
迷迷糊糊中,赵小山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靠在墙边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走廊的烛火影影错错的照了进来,显得牢房愈加阴森。
白天叽叽歪歪的几个学子此时正东倒西歪的窝在稻草上,连睡都睡的不踏实。
此时的他们衣衫破烂头发披散满脸脏污,一点书生的儒雅潇洒都无。
不知是哪个牢房的犯人正嗷嗷惨叫,叫声远远的传过来,听的人瘆得慌。
睡了一觉,赵小山觉得头已经不那么疼了。
至少不是剧烈的不能忍受的疼痛了。
摸了摸头后面的大包,梆硬,碰一下像被针扎似的。
“娘的,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揍了我,定要他扒层皮!”
当初在大街上他的鞋就掉了一只,晕倒后不知怎的,另外一只也掉了,现在的他连双鞋都没有,光着脚还有点凉飕飕的。
现在的他一点睡意没有,想着眼下的情景,知道自己作为虾米被卷入了京城的政治斗争了。
若是在密水,他还有点把握能把自己捞出去。
可现在是在京城,又是神仙打架,他是真的害怕又迷茫了。
若上面震怒,将这些闹事的学子真定性为贼逆,他虽无辜,却无从辩解,定是要受牵连。
古代贼逆,可是砍头的大罪。
现在他只能祈祷老皇帝赶紧醒过来,挽大厦之将倾。
他对京城的局势不是很懂,什么大皇子太子的也没打听过什么品行。
未知全貌无法评论孰是孰非。
但从拿进京赶考的举子开刀这件事来看,背后这位皇子真是毫无底线毫无原则,根本不惧骂名,显然是位极其阴险冷酷的家伙。
若是这样的人成功上位,他们平民百姓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乃大景之不幸。
想到这,赵小山心中愈加烦闷。
“喂,哥们,醒醒,醒醒。”
无以排解之下,他捅了捅一旁的学子,这人正是白天抽噎的那个弱鸡。
这弱鸡书生本就睡的不安稳,突然被捅,吓的“扑棱”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脸慌乱迷茫,道:
“怎么了,怎么了。”
“这位仁兄,你别害怕,啥事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弱鸡书生听了,气的差点控制不住情绪翻白眼,“这位仁兄,很晚了,大家都折腾一天了,先睡吧。”
“我叫赵小山,今年十六了,从青州府来的,你呢?白天我突然晕倒了,咱们怎么就进了牢房了?”赵小山根本没理会他的拒绝,自顾的问了起来。
这弱鸡学子愁肠满腹,本就睡意不浓,听到他的问话倒也耐心回答起来。
“我叫蒋重珍,从岳州巴陵来的,今年二十有六了。这是我第二次来京城参加会试了,没想到这次是有来无回了,完了,全完了。”
赵小山感觉这个蒋重珍颇有些祥林嫂的感觉。
他生怕他接下来再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狼会来村里,不知道春天也会来……”,连忙开口问道:
“那啥,蒋兄,那咱们怎么来大牢了?其他人呢?就剩咱们这几个了?”
蒋重珍头仰靠着泥墙,双眼空洞道:
“出来时有二三百多人的,现在可能不足一百了吧,剩下的都死了,血流了一地,完了,真的全都完了。”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这给赵小山急的,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谁给咱们押送来的?”
“是那个骑马的将军,他把那些人制服后说我们所有人都是贼逆,一条铁链子全给串过来了。”
总算靠谱了。
“那京兆府的那个府尹大人呢?没阻拦么?”
“阻拦了,可他的人少,根本拦不住。真没想到,和咱们一起出发的那几人竟然是贼逆,我们这些读书人竟真被成功挑唆了,呵,真是丢人啊。”
知道了大体的消息,赵小山总算心里有了点数。
他觉得挑动学子的当是大皇子的人,毕竟这次会试的总主持是太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大皇子自然会伺机咬着不放。
学子们吃了这么大个亏,心下不忿,被有心人一挑拨便冲动了。
可能那些书生出门时还怀着法不责众的心理吧,却不知自己竟成了两派人马厮杀的刀下亡魂。
只不过那个什么羽林军的副将是真的猛,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愣头青,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这些学子下此杀手。
不论以后是大皇子和太子谁登基,为了拉拢天下读书人,这件事绝对会被追究,那副将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是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若是厮杀的厉害,此时躲在牢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明白后,赵小山心下又安定下来。
不过他没那好心安慰一旁仍旧“完了全完了”个不停的蒋重珍。
接下来的几天,赵小山老老实实的呆在牢房里,既没讲话本,也没故意出头勾搭那些牢头。
他的头依然很疼,好在症状越来越轻了。
因着反胃恶心,他食欲不佳,什么胃口都没有。
不过就算有胃口他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京城大牢的饭菜同密水的一样糟糕,米汤像泔水,馍馍像石头。
牢房里其他几人同样没什么胃口。
这几个学子虽都是寒门子弟,但平日里只负责苦读诗书,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无忧。
看着像猪食一样的伙食,他们难以下咽,索性不吃。
第一天不吃能忍住,第二天不吃也还行,到了第三天,本就弱鸡的书生们在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下,一下撂倒了三个。
剩下那三个也好不到哪去,全都虚弱的不成样子。
“我要死了,这下全完了,呜呜……”
蒋重珍侧躺在赵小山旁边,嘴唇拔干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你还有啥遗言不?我觉得我能活到出狱,可以帮你家人捎个信。”赵小山毫无同情心。
蒋重珍像是意识都恍惚了,嘟囔回道:
“我虽成婚七载,但娘子始终没开怀,你帮我告诉我娘子一声,让她别替我守着,趁着年轻赶紧找个人家吧。”
“行,你这事做的地道,老弟我绝对帮你办了。唉,你结婚七年还没孩子,没查查到底是谁的原因?是你啊还是你娘子啊,若是你的原因你赶紧和离,可别耽误人家。”
蒋重珍正要死要活的,听了这话,顿时气的一哽,极大的愤怒让他充满了力量,一下坐了起来,怒道:
“怎么能是我的问题,我没有问题!我娘子也没问题,我们只是缘分未到!”
“哦,说不定你这次死在这了,她的缘分就到了呢。”
蒋重珍更怒:“你,你,你可恶!你闭嘴!”
本以为这小孩是个好的,没想到嘴这么毒,真是太欠揍了,好想捶他一顿。
“那你若不想你娘子梅开二度可得好好活着,要不你死了绿帽也要戴上。”
“什么戴绿帽?”
赵小山这才想起来,古代没有绿帽子这说法。
“就是瘪头乌龟或是娼夫的意思。”
蒋重珍不想这赵小山竟如此粗鄙,顿时气个倒仰。
一想到自己若真死在京城,他家娘子带着他的财产另找下家,自己做鬼也变成了瘪头乌龟鬼。
一股怒气是怎么压都压不住,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奔回家中,将娘子压在身下以证地位。
当天中午的饭,蒋重珍便拿了两个馍馍,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哪怕脖子抻的老长,那样还真像只乌龟,毫无斯文可言,他也没停下。
嘴里也没再嘟囔“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