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虾就是吃个亲手剥的乐趣,小青虾虽然不能跟小龙虾比,但是肉质鲜嫩,香气馥郁,令人口腹之欲大开。
好在厨房还有多余的青虾养在缸里,厨房手脚利落的立刻又炒了几盘分送上来。
现在吃饭并不是后世一张大桌团团坐,而是一人一几,分桌而食。
顾清仪也不好不露面,自己的小几也抬了过来,上面已经清理干净,重新摆上了新的碗盘饭菜,还有一盘新送上的蒜香小青虾。
挨着长兄坐下,顾清仪抬头,先是对上皇叔幽幽的目光,顾清仪诡异的就读出了他的意思,这道菜皇叔没吃过。
顾清仪:……
她维持笑容轻声说道:“只是闲来无事厨娘捣鼓出来的吃食,我尝着尚可,因是新菜,不知合不合大家口味,所以才未上桌。”
宋封禹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哦,新菜,今日清清也是第一回吃。
郑桓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这些河虾他是真的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如何能上的了他的桌。
但是闻起来很香,这是怎么做的?
炒菜在这个时空还不怎么盛行,更多的是蒸煮炖。
所以这样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爆炒青虾的确是非常诱人,尤其是虾子熟了之后红彤彤的,配上白色的野蒜,青色的芫荽,再加上那股诱人的味道,一般人抵抗不住。
宋封禹最近经常开小灶,倒是不是很意外,顾逸疏以前也偶尔吃到妹妹改良的菜色,只有郑桓特别稀奇。
顾清仪示范一下怎么吃,郑桓就看着她伸手拿起红彤彤的虾剥起来,目瞪口呆半响物语。
惊讶过后,郑桓也不是守旧的老夫子,顿时也来了兴趣,从侍女端来的铜盆中洗过手,自己也抓起一只虾剥了起来。
小龙虾为何会受追捧,那是有道理的。
虽然小青虾是低配版的,但是在这个炒菜都没有大面积推广的时空,无疑是一道特别下饭令人上瘾的菜色。
用手剥虾这种事情,也可解为士族男女率性豁达的性情。
至少几个人都吃的特别的满意,尤其是郑桓,虾还能这样吃,长见识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尤其是郑桓远道而来,一路奔波需要休息。
顾逸疏先送了郑桓去客院,顾清仪就跟皇叔回了后院。
夏日的夜晚也有些闷热,坞堡以前因为没有主子在,所以去年冬日不曾存冰入窖,今年就没有冰用。
从远处运冰不现实,没有冷库的情况下,就这蜗牛的速度赶路,冰还没到坞堡路上就全都化了。
所以,今年的夏日就有点难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等今年冬天存了冰,明年就舒服了。
到了顾清仪的院门前,二人停住脚。
宋封禹看着顾清仪,“早些休息。”
顾清仪颔首,目送宋封禹进了隔壁院子。
顾清仪洗漱过后换了常衣并未睡,果然没多久阿兄就到了。
兄妹俩相对而坐,小几上一壶清茶,手中各拿着一柄团扇纳凉。
“阿妹,皇叔怎么会在这里?”顾逸疏心里真是有好多问题要问,但是阿妹的事情排第一。
顾清仪就简单地说了一下皇叔受伤来养伤的事情,“因为伤在眼睛,不能被人知道,正好距离鹘州不远,所以就来了这边。”
顾逸疏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松口气,还以为皇叔心怀不轨,趁着顾家没有长辈在来鹘州对阿妹有什么想法。
顾清仪看着阿兄的神色,心里哭笑不得,皇叔那样的人,有权有势长得好看,招招手不知道多少女郎扑上去,也就是她阿兄才觉得自家阿妹天下最棒。
不过,皇叔做的好事也得提一提,既然要认真履行婚约,以后就真是一家人,刷好感的事情是十分有必要的。
顾逸疏又听了皇叔对阿妹的帮助,神色就更不知道怎么描述,变幻不定,实在是精彩。
顾清仪没忍住笑出声来,“阿兄,这不是好事吗?皇叔这样做看重顾家,看重我,这婚事就算是稳了。”
顾逸疏憋了一口气,哼了一声道:“皇叔狡猾多端,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也就是你心善好骗,现在说为时过早,还是要看以后。”
顾清仪也不跟阿兄争辩,该说的都说了,索性转开话题问道:“阿兄怎么迟了这么久才到,路上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逸疏摇摇头,“路上虽然不平,但是有部曲护卫倒也没事,你不是在信中说需要人才,我来的路上就四处拜访去了……”
顾逸疏这一路经过的地方不少,拜访的人家也不少,但是能来几个到鹘州他也不敢下定论。
小皇帝与皇叔之间因为上谷郡的战事生了嫌隙,以后朝中如何谁也不敢妄断。
皇叔大权在握,但是小皇帝却是正统天子,身边环绕的人也不少,这二人要是起了争端,那朝廷可有的热闹了。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上谷郡的战事小皇帝用了定北王,定北王跟顾家退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谁又敢说小皇帝用定北王不是跟皇叔掰手腕?
若是定北王大胜,小皇帝的声威必然上一层。
可偏偏他败了。
所以现在朝中的局势不明,顾家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顾逸疏先来一步鹘州,紧跟着就是顾钧辞官归隐。
但是这个官能不能辞掉,现在真不好说。
顾家与皇叔是姻亲,小皇帝便是为了牵制皇叔,只怕也不愿意顾家回到鹘州,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所以这事儿要等一个契机,不能着急。
好在小皇帝没有先帝那么阴险狡诈,顾逸疏才能从容从惠康回了鹘州。
两兄妹秉烛夜谈,将彼此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顾逸疏看着阿妹叹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你捣鼓出这么大的摊子,元洲骑马转了一圈也对你赞不绝口。”
信陵公子啊。
顾清仪嘴角抽了抽,看着阿兄,“郑家到底什么意思,信陵公子前来不会真的是偶然吧?”
顾逸疏笑了笑,“当然不是,不然也不会我一邀请他就跟着来了,郑氏应该是另有打算,现在还未可知,且等等看。”
就是看信陵公子的态度了。
顾清仪心中有了底,就看着顾逸疏,“阿兄赶紧回去歇息吧,有话明日再说。”
兄妹俩该透底的都说了,其他的也不用现在就说清楚,以后有的是时间。
顾逸疏点头,确实累了,起身离开。
夜,还有些漫长。
顾清仪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索性睁开眼睛盯着帐顶,信陵公子的到来就像是打响了第一枪,代表着惠康城的士族已经有了站队的想法。
站小皇帝还是站皇叔,只怕以后鹘州会更热闹。
毕竟,皇叔的性子没人敢轻易上前,但是有顾家这个姻亲在啊。
顾清仪叹口气,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当初皇叔上门提亲,的确是给顾清仪极大地荣耀跟面子,但是这后续而来的事情也确实麻烦。
尤其是,顾家已经死死地绑在皇叔的战船上,没有退路了。
想到这里,顾清仪伸出手掌,掌心摊开,小玉树的影子若隐若现,摇头晃尾的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她一直就不明白,小玉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就因为她是穿越的?
可是她到了这个时空数年它都没出现,一直到在大相国寺遇到皇叔才猛不丁的蹦出来。
小玉树跟皇叔一定有关系,就为了治愈他的暴戾症?
那它直接去找皇叔不成吗?
顾清仪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掌心的小玉树,小玉树瞬间就消失不见。
顾清仪:……
没良心的。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掌心长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顾清仪还在安睡,前头客院的信陵公子就被操练的声音唤醒了,对于鹘州他有很大的好奇,索性就起了身出去一观。
诺大的操练场上,一角还堆放着许多粮食,妇孺正在挥着棍子将稷苗上的粮食打落下来。
而操练场另一边,另有操练部曲却是一个东胡人,这就令人很奇怪了。
好在也不是只有一个东胡人,还有另外两个人带着部曲操练,明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分了三队。
那东胡人手下的部曲最多,足有二三百人,另外两个稍少一些。
真是奇怪,一个胡奴反而比晋人更有权?
夏收已经接近尾声,部曲不需要再去帮忙,操练的事情自然是重新捡起来,而且还要肃清太原郡至鹘州的匪患,拓跋狄自然是不敢轻忽。
今日操练比往日更严苛,日头渐渐升上来,围着操练场跑了几十圈后,一群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着实让郑桓看不懂。
这是干什么?
然等到拓跋狄一声令下时,看着这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号令出,部曲随,人虽少,却气势足,让人心头不由一阵阵的颤动。
而此时,躲在深山里的王森日子也不好过。
“定北王这一败,暂时我们只能窝在这里,等时机到了再出山。”王森的心情自然不好,之前就有属下劝他早出山投靠定北王。
哪知道他还没做好决定,定北王败了。
定北王败了也不打紧,但是万万想不到皇叔居然派栾琸点兵进了上谷郡,这下好了,栾琸跟蒙清两个人一南一北将王森夹在了深山老林中,一动也不敢动。
王森如同困兽一样,日思夜想要想办法摆脱困境,此时栾琸也有些拿不动主公的意思。
他带兵到了上谷郡,但是贺赖部打了胜仗没说占领上谷郡居然还退兵了,这是要搞什么鬼?
栾琸送信给蒙清,问蒙清那边的情况。
蒙清接了信,他现在正带兵前往常山郡,主公的命令他自是要遵从。
只是他一撤兵,后头就得了消息,王森跑了。
蒙清给气的,但是他再傻也明白主公这是故意的,之前还想着松开口子让王森投靠贺润笙。
哪知道贺润笙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王森得了机会也没敢从山中走出去。
主公放王森出去做什么?
当初去青州剿匪,剿的就是刘益王森,刘益已死,这个王森倒是命大,数次虎口脱险。
北方战事的格局重新发生变动,贺赖部忽然退兵连打下的上谷郡都不要了,很快也有消息传来,鲜卑族发生了内讧。
这些东胡人为了争权夺利,自己人打起来也是毫不留手,贺赖部就是得了消息赶紧回去支援,上谷郡再好,也不能老家失火。
如此,贺润笙跟贺赖部打了几个月,还吃了败仗灰头土脸回了惠康,没想到皇叔捡了个大便宜。
这运气也是没谁。
顾清仪看着信上的消息,嘴角抽了抽,贺润笙知道这个结局只怕要气吐血了。
哪怕他再坚持一天,只需要一天就足够了。
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顾逸疏也跟着笑了,“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顾清仪想想也觉得有意思。
顾逸疏看着妹妹,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你亲自教拓跋狄识字读书,是有什么打算?”
顾清仪知道瞒不过哥哥,就认真的说道:“不管是大晋还是东胡诸族,矛盾重重,尤其是现在外族兵强马壮必然觊觎中原,大晋幼帝当政,现在又与皇叔不睦,阿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说他们会放弃这样的进攻中原的好机会吗?”
当然不会!
顾逸疏看着阿妹,“但是拓跋狄毕竟是东胡人。”
“穆长史也是东胡人。”顾清仪浅笑,“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关系,晋人也有在东胡各族任高官的,东胡人在大晋也不少投靠明主,归根结底还是要各看本事。”
顾逸疏说不过妹妹,哼了一声,“话是这样说,就怕有一日……拓跋狄到底是鲜卑王族。”
“只是落魄被驱逐的一支王族。”顾清仪更正一下,“胡人向来慕强,拓跋狄幼年父母早逝,族人对他们这一支一直欺凌不断,说不上有什么归属感。阿兄,近十几年,东胡各族一直学习大晋文化,生活习惯,饮食文化都像大晋靠拢,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逸疏:……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阿兄目光看的再开阔一些。”顾清仪是知道历史进程的,塞外诸族会经过这段历史进程融进中原文化,民族大融合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总是要做的。
外族侵略大晋是为了什么?
打了就跑吗?
并不是。
他们占据了中原的土地,但是少数民族流进人数基数极大的汉族,最后的结果也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汉人同化。
只是这个过程并不是很愉悦的过程,但是历史的脚步不会因为你高兴或者难过而停下。
这也就是顾清仪一定要培养拓跋狄的原因,有拓跋狄与他的族人在,将来若是鹘州真的与东胡诸族起了战争,至少打了胜仗招降上具有极大的优势。
因为拓跋狄他们在鹘州生活的很好,这就是一杆大旗。
只是这些都太遥远了,现在多说无益。
顾清仪想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也会去想,宋封禹留穆埠在身边,是不是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做这些,是因为她穿越而来,有金手指加成。
可是宋封禹呢?
他不是,他是地地道道的古人。
如果,宋封禹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那就真的是太厉害了。
顾家兄妹在说北边的事情,一墙之隔的皇叔也正在召集属下议事。
计明达眉心紧蹙,忧心忡忡的说道:“贺赖部退走,栾琸驻扎在上谷郡也不是办法,毕竟上谷郡距离鹘州太远,其中隔着常山郡,燕郡等地。”
这些地方都不在主公麾下,指挥起来实在是不方便。
穆埠也道:“主公还是要尽快回惠康主持大局。”
北方局势混乱,不能让小皇帝再胡作非为,只要主公回了惠康,小皇帝自然就安分了。
太原郡主事的是东燕王,皇叔在鹘州不露面也就罢了,若是旗帜鲜明的带着兵驻扎在太原郡周遭,东燕王自然不会同意。
若是跟东燕王闹不愉快导致他倒像小皇帝,那就太棘手了。
所以现在趁着北方鲜卑部内乱,皇叔应该趁机回到惠康掌控大局。
只要天子在手,自然能号令诸侯。
这话,穆埠不敢名言,只能拐着弯的进谏。
宋封禹坐在上首,看着穆埠与计明达半响,这才说道:“准备吧。”
穆埠跟计明达闻言一喜,两人立刻应下来。
穆埠问道:“主公,蒙将军已经抵达常山郡,但是带兵驻扎在东燕王的眼皮下,只怕东燕王会不悦。”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有人陈兵在皇叔地盘上,穆埠肯定立刻把人打出去。
“让蒙清立刻启程前往冀州。”宋封禹道。
穆埠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过来冀州紧挨惠康,东临青州,既能辖制齐王,又能掌控惠康局势,且冀州本就是皇叔掌控,自己地盘上怎么都好说。
而且,冀州紧邻并州,若是顾女郎这边有什么事情,也未必不能尽快驰援。
穆埠松口气,跟计明达告退。
二人出了院子,计明达轻声说道:“井奉在冀州,蒙清要过去还得提前知会一声。”
大家虽然都属主公麾下,但是互相之间也不是十分和睦,谁都想在主公面前更有分量,更得信任。
穆埠点头,“你与井奉关系不错,可提前写信告知。”
计明达:……
这事儿怎么就落在他头上了?
井奉要是骂娘,还不是第一个要骂他?
等他反应过来要拒绝穆长史早就没影了,就很生气。
计明达心里烦,给井奉送了信心里也不舒坦,就去找董大成诉苦。
董大成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怎么没他的事儿?
他呢?
主公怎么安排他?
不会又把他扔下吧?
虽然顾女郎千好万好,但是哪有跟着主公征战更痛快?
董大成不高兴了,计明达诡异的被安慰了。
比起写信有可能挨骂,分明是被扔下的董大成更可怜。
郑桓这两日在坞堡内外四处游玩,看着看着心情越来越诡异,这个坞堡内外的布置实在是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如果真要是鹘州被人围攻,只要攻不进来,就这自产自足十年也饿不死。
这就有点可怕了。
而且,鹘州之前什么样子郑桓心里是知道的,毕竟他曾经来过。
当年他来时,顾家还在惠康卧薪尝胆呢,可现在再来就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好顾逸疏刚回来要帮着顾女郎整理坞堡事务,这种时候郑桓自然不能耽搁他的正事,再说他自己四处看看,亲眼看的与听别人说的自然不同。
等他观察过后写信回荥阳,这边顾逸疏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而另一边皇叔也要带人离开。
顾清仪还挺外的,还以为宋封禹至少还得住些日子。
宋封禹辞行,跟顾清仪说道:“惠康事务繁忙,我得尽快赶回去。我把董大成留下听你差遣,蒙清会前往冀州坐镇,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就让董大成找栾琸。”
顾清仪心想未必用得上,但是皇叔的心意她领了,郑重道了谢。
“我以为你还要修养些日子,这么匆忙回惠康,你的身体无碍吗?”顾清仪还真的挺担心的,毕竟薅秃了她的小玉树。
“清清这是舍不得我?”
顾清仪被宋封禹问的脸一红,抬头对上他清亮幽深的眸子,嘴边否认的话就没吐出来,哽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君系天下是苍生之福,只是与我而言,还是盼你多保重身体。”
要是再伤一回,小玉树就得再秃一次。
宋封禹好意思受伤,顾清仪都不好意思二次薅秃小玉树。
这多不是人啊。
逮着一棵树不停的薅。
宋封禹凝视着顾清仪十分认真地神色,心中又暖又热,果然清清十分喜欢自己,将他的身体看的如此之重。
“我会的,你放心。”宋封禹道,“你在鹘州也要保重,无事不要出关。并州之外就是胡人横行,你这样的女郎遇到他们十分危险。”
顾清仪没想到宋封禹会这样吓唬她,她要是真的没见过世面的就被吓住了。
可她不是啊。
就觉得怪好笑的,这样的皇叔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