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后续持续了很长时间,裴道果然不肯甘心就缚在河东反了,身处第一线的顾家父子领命前往镇压。
河东与并州比邻,早在裴济一死,顾钧就已经暗中调兵盯着河东,现在有了陛下的旨意并州出兵十分迅速。
即便是这样这一仗也并不好打,裴家在河东经营数代,手下的部曲数量远超朝中定量,居然有五六万之众,且还训练扎实,因为裴家与胡人常年有交易,旗下骑兵配备的坐骑比朝廷的还要好。
并州原本在赵王的治理下就被裴家钻了不少空子,掏空了不少家底,后来顾钧父子接手后才算是好了一些,但是损失的元气不是一两年就能补上的。
好在当初鹘州的武器储备充实,弹丸、飞火箭还有木人活马天雷炮冲锋陷阵,一直到年前才算是将河东彻底拿下。
裴家的私兵数量令人心惊,只一个裴家就这般,那么其他士族呢?
便是顾清仪不多想,只怕宋封禹心里也会猜疑审视,打了一个裴家就耗费这么多钱粮,难道他还要一个一个的打过去?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军演的震慑已经成为重中之重,这次并州送来的折子上,不断提到的热武器的事情,这些士族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听着顾钧父子拿着这些武器,短短两月就将河东拿下,心中震撼可想而已。
在宋封禹看来,打一个裴家用了两个月,真是费时又费力!
在世家看来,河东数代积累兵强马壮,居然两个月就被顾家父子掀翻了!
所以,鹘州那边出来的弹丸、神火箭还有那什么木人活马天雷炮就那么厉害?
这次军演,好像一下子就成为了最重要的事情。
顾清仪也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军事演习这种事情,尤其是热武器的演练,鉴于辐射的面积有点大,所以场地很重要。
而且,为了壮大皇室的威望,提高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宋封禹决定这次军演允许百姓观看。
所以这个军演的地方就特别的重要,顾清仪就看着宋封禹拿着惠康周遭的舆图一连数日都在思考,最后才定下了城北玉山脚下。
玉山这名好听,是因为满山种满了树,便是到了冬季,也有松柏郁郁青青。玉山山势不复杂,山脚下便是一马平川的阔地,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顾清仪拿到了宋封禹圈出来的地方,又想着如何布置场地,既然有百姓亦有士族前往观看,那么就要规划出观看区。
士族与百姓还要分开,这毕竟是个皇权社会,士族的座次还要根据家世地位官职分列……
顾清仪为了给宋封禹做好贤内助,不得不承担起这一部分事宜,瞿坚与元狄都在为军演忙的脚不沾地,顾清仪这里需要一个帮手,元朔与郑桓都抽不开身,郗峤……郗家的立场一直摇摆不定,顾清仪虽然对郗峤观感不错,但是也不太想用他。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钟湛,钟湛跟着元朔历练一段时间,整个人比以前变化不少,可谓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而且,她还是李茶英的夫君,有这么一层关系,人肯吃苦又踏实还是世家子弟,属于元朔这一波在皇权与世家立场中间的年轻人,完全是可以争取的人选。
于是顾清仪就跟宋封禹请命把钟湛叫来给她跑腿。
钟湛:……
钟湛自打上回被打击过后垂头丧气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良心在热锅里翻来覆去的煎熬。
既不肯相信自己就是吃百姓骨血的无良世家子弟,又有未泯灭的良心让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好在成亲的事情让他忙了一段时间,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如今被皇后提溜出来做事,他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但是等过了几日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每日跑的飞快,家里人根本就摸不到他的影子。
才新婚就见不到丈夫的李茶英:……
她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钟湛第一次接触军演这种事情,以前闻所未闻,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但是随着皇后给他不断地布置任务……他发现这件事情还挺辛苦挺有趣。
尤其是场地布置要花钱,皇后娘娘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募资。
募资他也是头一回听说,皇后美名其曰集众人之力为大晋军演添砖加瓦共赴盛世。
听起来真是激动人心,但是真做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从哪些比铁公鸡还抠门的世家手中拿出钱来,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
钟湛好不容易等到元朔有点空,提着一壶将作监新出的酒去堵人诉苦。
没想到不仅堵到了元朔,还附赠一个郑桓。
郑桓跟钟湛的关系一般般,俩人观念不同,常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关系能好才怪。
本来郑桓要走的,但是看着钟湛那脸跟苦瓜似的,有热闹不看王八蛋,脚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不仅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不动了。
钟湛:……
元朔夹在中间最为头疼,拉着钟湛一起坐下,心里为自己点蜡,他也是惠康鼎鼎大名风流潇洒的名门公子,怎么如今倒是沦落到做两头受气和事佬的事情了。
“道坚,我听闻你最近可忙的很,怎么今日有时间来找我?”元朔露出一个官方笑容开口问道。
钟湛满口诉苦的话顿时咽了回去,笑话,他能在郑桓面前丢脸吗?
那是绝对不能的。
再苦再难,也不能让郑桓看笑话!
“这段日子一直在忙,今日有点时间,就来看看你。”钟湛回了一个得体的笑容开口说道。
郑桓一个字都不信。眉峰微微挑起,故作不经意的开口,“如今咱们的钟小郎君真是不得了,娶亲之后简直是飞黄腾达了。”
听听这话说的是人话吗?
钟湛的脸一下子就变了,怒气冲冲的看着钟湛,冷笑一声,强忍住掀桌的欲望,深吸口气,这才开口道:“比不得信陵公子,早几年就知道抱顾家大腿往上爬。”
元朔:……
早知道今天他就不回家,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宿,也比现在强啊。
俩人你来我往互相讥讽半天,一个比一个嘴巴毒,元朔从一开始积极调停,到后来彻底放弃,等俩人骂够了,这才掀起眼皮看着二人说道:“你俩现在不都是为帝后做事吗?所以,骂人与骂己有何区别?”
郑桓:……
钟湛:……
骂了半天才发现好像这话是对的,他俩现在立场一样了啊。
沉默中弥漫着谜一样的尴尬。
元朔这才舒服了,笑着说道:“你们俩打小就不对付,以前立场不同,观念不同那就罢了,现在又为何?说起来,元洲这次为太学的事情立下大功,道坚东奔西走为豆坊出力,如今又为了军演辛苦奔波,大家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又何必再吵呢?”
说起军演,大家的神色都正经起来,郑桓也很好奇,没了吵架的兴致,低头喝酒。
钟湛今日确实是来请元朔出主意的,虽然看郑桓不顺眼,但是想想俩人现在立场一致,这人又有些本事,指不定还能给他出个主意,于是没多思考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钟湛边说,还用手沾了酒在桌上画了大体的图形,预算太多,收入太少,论如何集资。
军演就要在新年第一天,这眼看着没多久了啊。
郑桓虽然不喜钟湛,但是听着他对此事言之有物且条理分明,一听就知道是认真做事不是摆了花架子脸色也就好了些。
但是这件事情确实不容易,因为钟湛的资金缺口太大了。
元朔首先说道;“户部那边就给了那么点钱?”
钟湛木然点头,“户部没钱,当初……”说到这里叹口气,虽然没说下去,但是大家都知道,新乐王在位时小人当道,国库都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那几年元朔与郑桓在鹘州跟着帝后搞事业,但是钟湛一直在惠康啊,他虽然不是掏空国库的人,但是他当时冷眼旁观也没做什么。
虽然当时他无官无职的的确插不上手,可是他冷眼旁观也是真的。
提及这一段,钟湛现在真是后悔死了。
当初的冷眼旁观造就了他今日卑躬屈膝求人求钱啊,今日吃的所有苦,都是当时脑子进的水。
看着钟湛现在痛心疾首后悔不已捶胸顿足的样子,郑桓心里那口恶气就出了一半,道:“当初你可不是这样想的,我劝你几句,你怎么骂我来着?”
钟湛抹一把脸,拱拱手,“我知道,我错了,元洲兄,如今咱们一条船上的,既往不咎行不行?”
郑桓:……
这么痛快认错,你之前还跟我骂了一场?
感情骂过了出了气才肯认错?
这狗东西,气死他。
好在钟湛终于认错了,郑桓也不是小肚鸡肠,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办法,看在你诚心求问的份上,指点你一下。”
钟湛大喜,这头低的值了,立刻正色的说道:“多谢元洲兄。”
元朔:……
他今天就是个背景板吧。
郑桓跟着顾皇后做事最久,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做事情不要呆板,要不拘一格。
“皇后娘娘有没有说军演的坐席怎么安排的?”郑桓看着钟湛问道,“我看你规划出的几个区域应该是有准备的。”
钟湛点点头,“这次军演因为要百姓前来观看,所以坐席很紧张,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每家分到的位置也不多。正因为如此我才头疼,哪一个也不能得罪,安排妥当还要皆大欢喜,重要的是还得有银钱做到。”
不仅要做到,还得做的好,不能看上去寒酸,有损皇家威仪。
元朔也有些皱眉,这事儿不好干,地方不大位置少,还要给百姓留出一部分位置,观赏的地方要建起高台,不然平地观看,后排的人看什么?
前面的人的后脑勺吗?
钟湛又在桌上简单的画了一下皇后娘娘说的可拆卸重复性使用的移动高台,“这种高台全部用木头做成,就好似上山的台阶一样,如此坐在后面的人因为位置高视线自然无碍。但是有一点,因为全部用厚实的木材做成,还要能拆卸重复用,所以造价也就高。”
这种高台跟后世那种简陋的台阶似的观赏台窄的只能容下一人坐不同,顾清仪知道这些士族喜好奢华爱享受,让他们做那种逼仄的小台阶,这不是等着他们掀桌吗?
所以这种台阶式的观赏台,每一层都是宽阔舒适的独立地域,能摆上几案,屏风,铺上软垫,香炉,舒舒服服的坐着观赏军演。
如此一来对于承重还有造价的要求自然就高,至于百姓那边就不用这么奢华,只要是简单的台阶式坐台就好。
把惠康上下大大小小的士族按照官职、家族分一下,这些高台也不够分的,所以就要压缩每一家的地盘不能太大,但是还得满足他们的面子,于是人数上就得有限制。
但是这样的盛事,每家几乎都是要倾巢而出,所以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就特别的为难,谁也不能得罪,但是还得把皇后娘娘的吩咐做好,关键还缺钱,真是为难死了。
元朔听完也觉得头疼,难怪钟湛都愿意给郑桓低头,只希望他出个主意解决这难题。
郑桓对上元朔与钟湛的目光,嘴角抽了抽,故作高人姿态,云淡风轻的开口,“这算什么难事,每一家有官职在身的可携带至亲家属观看,按照管制高低规定携带家眷人数。其他想要观看的人,就要花钱买位置观看军演。”
钟湛:……
“花钱?谁会花钱啊。”
这种事情都是依靠身份就能解决,谁愿意花钱?
“物以稀为贵,明不明白?”
钟湛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物依稀为贵他知道啊,但是这跟位置有什么关系?
到是元朔在鹘州待过一下子就明白了郑桓的用意,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郑桓想了想,对着钟湛循循诱导,“就像是现在惠康人喜欢喝的玉陵春,量少价高,就这还不容易买到,但是你看看酒坊外头每天排队的人有多少?”
“酒坊是怎么做生意的?每次酒要售卖的前三天就会对外放消息,这个叫什么?预热。”郑桓想起皇后的话说道,“预热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别人知道有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东西好不好,要怎么买到。咱们军演的位置也是这样,能不花钱拿到手的,那都是凭的自己的官职与资历,但是没有官职在身想要看军演又想有好位置的人怎么办呢?咱们可以卖位置,位置有限,视线绝妙,价高者得,还要提前交钱预定,不预定?不好意思,任凭你是皇亲贵族那也没有,这不就来钱了吗?”
这一套是皇后当年在鹘州让洪茂那小子搞生意时用过的手段,现在拿来用到这里也是一样的。
当初鹘州的瓷器,纸张,染出的布料能卖的那样好,那都是有原因的。
这么奸诈的主意,一般人能想到吗?
但是顾皇后就想到了,高高吊起人的胃口,还要宣传东西量少质好独家出品全靠抢,抢不到,对不起,再多的钱也没有。
归根结底,全靠吹。
钟湛听了郑桓一席话,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事情还能这么干的吗?
这么……不要脸的吗?
“这不属于欺骗吗?”钟湛恍恍惚惚的开口问道。
元朔就道:“等到军演时,你许诺他们的高台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
“位置优劣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
“根据位置价钱不一,难道是骗人的吗?”
钟湛一愣,道:“位置好花钱多当然是物有所值。”
“那这怎么算是骗人?”元朔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们现在做的不过是让他们提前拿钱出来预定自己想要的位置而已,他们现在不抢,等到东西出来买不到,就没人怪你了,谁让他自己不舍得花钱抢呢?”
钟湛觉得这话没毛病,对啊,他们的高台是要给他们用的,不过就是延后一些,怎么能算是骗人呢?
你花了更多的钱买到最好的位置,就能看到最好最清晰最壮观的军演,这难道不对吗?
钟湛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原来事情还能这样做,郑桓果然最奸诈,白切黑。
等到宫里的顾清仪得了消息之后,沉默了很久,对上宋封禹带着玩味的笑容,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一套组合拳在后世太常见了,不管是楼市还是其他奢侈品或者是商业,这都是司空见惯的销售手段。
当初在鹘州的时候,因为着急赚钱,洪茂那边带着商队外出频繁,顾清仪为了将自家的东西卖出个好价格,就点播了他几句。
她以良心发誓,她真的说得不多,其他的都是洪茂自己走出来的路。
可见这些商业奇才,其实想法与思路都是一样的,只要开扇门,他们自己就能超常发挥走下去。
看着顾清仪目瞪口呆的样子,宋封禹轻笑一声,“这个办法好,提前拿到钱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既能减轻国库负担还能把军演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很有才。”
顾清仪:……
虽然当初都是自己挖的坑,但是她明明挖的小坑,怎么等待自己掉进去的时候就是个无底洞似的深坑了呢?
顾清仪绝对不会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立刻说道:“你知道洪茂吗?就是在鹘州时坞堡的邑户,特别能干,聪明,对于经商很有自己的天赋,这些基本上都是他想出来的,我只是偶尔提一点建议。”
宋封禹眼中的笑意更深,微微颔首,“略有些印象。”
其实完全不记得了。
顾清仪很有些感慨,“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不一定就会点亮什么天赋点,洪茂经商有天赋,元朔喜爱打铁,谁能想到他一个名门公子对这个颇有研究呢,不只会打铁,他还能吃得苦,愿意用双脚去丈量大晋的每一寸土地。郑桓喜爱天文地理,对于各种仪器不仅喜爱还能自己搞创造,除了这个他还愿意为天下学子奔走,毫不相干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他们都能做得很好,这就是人才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管在哪个角落。”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这句话有点意思。
宋封禹看着顾清仪,心里想问那你呢?
可是最终这句话他没问出口。
军演的一大难题解决,只看钟湛执行力怎么样了,计划的很不错,但是只是计划是没用的,还要看具体执行人的能力。
不只是顾清仪等着看,就连宋封禹都在等着看,除此之外郑桓与元朔都在等着。
钟湛可不知道自己这么备受瞩目,他将计划仔细审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后,这才开始着手起来。
因为这些VIP至尊坐席,本就不是售卖给普通百姓的,这谁能买得起,目标客户一开始就定准有钱但是没有能力拿到位置的世家子弟。
钟湛开了一个宴席,请了惠康城最有名的几个纨绔,又请了一批太学成绩很好但是家世寻常的学子。
学渣与学霸的激烈碰撞,顾清仪都没想到钟湛这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用起手段来居然也蔫坏蔫坏的,居然利用学霸的清高与不屑来激发学渣们的自尊,无形之中激着他们下单预定。
毕竟这些学霸无钱无势唯有一身傲骨才学笑傲群雄,这群学渣就算是家世再好,但是却不学无术全靠啃老自尊心那叫一个高涨。
被学霸们蔑视的小眼神扫一眼,即便人家没有示威的意思,但是落在他们眼中就是那么个意思,再加上钟湛在一旁煽风点火……
总之因为这个宴席,军演尊贵坐席预定一下子火了。
顾清仪心思极为复杂,抓着处理完政务回来的宋封禹叹道:“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啊,钟湛这办法虽然损但是真有用。”
宋封禹:……
就很头疼,他就觉得自己身边这些看好的青年才俊,再跟着他的皇后混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这么猥琐,皇后真的不知道受谁的影响吗?
想当初,这些人全都是他的死对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