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能让这衙役有如此态度,吴祥也付出不少,每年过年的时候,这些衙役们都会由几丈上好的布匹送上家门。
甚至,这些衙役们现在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他们吴家做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礼物,以及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碳敬,单是为了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吴祥每年便要付出几百两银子。
没有人想白送别人银子,吴祥自然也是如此,但他能够在这魏县黑白通吃,便少不了要和这些衙役们打交道。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只和知县老爷搞好关系是不够的,因为他老人家养尊处优,不可能事事躬亲。
具体干活的还是这些衙役们,若是他们暗中使绊子,那才是真的麻烦。
面对衙役的殷勤,吴祥也不倨傲,他对其拱了拱手,然后才颇为无奈的说道:“唉,非是我吴祥要打扰诸位办公,实在是昨日我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才想要知县大老爷,为我主持公道。”
那衙役们平时街都懒得去寻,上班要么就是睡觉,要么就是凑几个人喝酒打牌,哪里会办公?
而对于吴祥所谓的委屈,衙役们也心知肚明。
在这魏县之中,能让他受委屈的人,绝对不过五指之数,而若真是那几个人,他也绝对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告官。
与之相反,他这个委屈,十有八九又是借着知县的手,干一些肮脏的事。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吴祥欺负不到自己头上来,而且,干这种事,自己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
于是,两个衙役都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哪个狗东西敢在这太岁头上动土?吴员外您且稍后,我这就去请知县大人为您主持公道。”
说罢,一个衙役向着县衙后面跑去,另一个则热情地招呼吴祥进门。
很快,一个身穿蓝色鸂鶒补服,嘴角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县衙大堂之中。
这自然便是魏县的知县大老爷——田德禄
在大周,想要做官有两种途径。
其一,便是通过科举,一步步往上考,先当童生,再当秀才,之后便是举人。
最后进京参加会试,考中之后便是贡生,同时也获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到了贡生之后,只要在殿试的时候,不发神经,一般都能获得进士或者同进士的功名,然后再经过吏部分派,有的留在京城分到六部之中熬资历,有的直接下放地方去搞扶贫。
这是绝大多数官员的晋升之路。
就录取率而言,一通考试刷下来,一万个书生里面,能有一个书生成为进士,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毕竟大周人口千万,而进士每三年才考试一次,一次录取的也就一二百人而已。
这何止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简直是千军万马走钢丝。
虽说科举这条路十分艰险,也十分辛苦,但第二条路,则更为辛苦。
考试虽说不一定能成功,但只要考中了,那便是鱼跃龙门,直接完成阶级跨越,今后两三代子孙基本上都能受到余荫。
而第二条路,则是几乎没有半分希望。
具体说来,第二条路,就是跳过考试,直接以小吏的身份进入县衙做事。
当然,就算是小吏,起码也要有个童生或者是秀才的功名在身上,并且这种小吏完全是由知县雇佣的,也就是临时工。
毕竟,知县老爷管着一个县,平日里事情太多,需要很多人帮着处理,也需要有人帮着干黑活,若是出了事情,还要有人出去背黑锅。
而正式工处理正常事务自然没问题,可干黑活和背黑锅就不行了,人家也有编制,大不了换个衙门接着干,凭什么要给你背黑锅?
所以,这种名为小吏的临时工便应运而生。
虽然这小吏看上去是千般苦,万般坑,但仍有不少人趋之若鹜,甚至有人连工钱都不要,也要去为知县老爷背黑锅。
这自然不是他们有什么奉献精神,而是只要成为了小吏,便会有一定的权利,而有了权利,还怕没有油水吗?
田德禄便是从小吏,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努力运作,并最终咸鱼翻身,成为了知县大老爷的。
而他的故事也颇为励志。
因为童生的考试是由县衙主持的,掏钱买个考题便能混上一个童生的名头。
十几岁的田德禄便是变卖家产,混上了一个童生的名头,之后的考试他是不指望的,所以便直接进入县衙成为了一名小吏。
之后,他凭借着心黑手狠,敢贪敢送的优良品质,顺利的成为了当时知县的心腹。
之后的历任数位知县,皆离不了他这个能干的小吏,于是他在经过了十余年的贪污行贿,拉关系送礼之后,最终他顺利的成为了魏县县衙的二把手——县丞。
在整个大周,能从小吏干到县丞的人,比状元都要稀罕。
而田德禄的运气来了,神仙都挡不住。
两年前,朝廷新派发下来的知县在路过大行山的时候,被山匪给干掉了。
正巧当时田德禄伺候过的一个知县,进了吏部,那个大老爷见此情势,直接大笔一挥,便将田德禄原地提拔为了魏县的知县。
如此一来,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田德禄一改往日贪污受贿无所顾忌的形象,开始收敛起来。
毕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以他的出身,干到知县绝对是到头了,想要更进一步,那便不是祖坟冒青烟能解决的事情了,起码也要喷火才行。
所以,他便想着干几年,过把知县的瘾,然后便以知县的身份光荣退休。
反正他也不缺钱了,若是在这个关口被人告发锒铛入狱,那才是悲剧。
本着这种思想,田德禄坐到了县衙的太师椅上。
吴祥刚才给他送来的两块价值不菲的白玉砚台他虽然暂时收下了,但同时他也暗自打定主意,若是他让干的事情不太为难便帮他干了。
若是有些麻烦,便将那东西退回去。
啪!
惊堂木一拍,田德禄操着略显尖锐的声音说道:“堂下何人,为何捶打鸣冤鼓?”
按着规矩,员外也算是个从九品的虚职小官,只不过没有工资,也没有行政的权利罢了。
唯一的益处便是这员外的虚名,以及见到五品以下的官员,不必下跪的权利。
不然,此时的吴祥还要跪地磕头,若是知县老爷心情不好,直接丢个签子先打上三十杀威棍,吴祥也得老老实实挨打。
而有了这个员外的虚名,这些都能免除。
听到田德禄的话之后,吴祥上前一步满是委屈的说道:“知县大老爷,小的状告那刘家村刘钱氏欠我四十六两白银不还。”
“昨夜我去索要,她的相公刘凌,还手持菜刀威胁我,要割了我的脑袋。”
“还请知县大老爷为小的主持公道!”
在大周,若是结了婚的女子,称呼的时候,都会在前面冠上她丈夫的姓,后面再加上自己的姓,至于名字,则是可有可无的。
甚至,死后子孙为其立碑的时候,也会这样立。
而吴祥口中的刘钱氏自然就是钱佳宁。
作为在魏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当上县令的田德禄,对吴祥和钱佳宁的事情也知道一二。
甚至,钱庭刚被贬谪到魏县的时候,他还去照例拜访过。
就事情来说,吴祥干的确实有些不地道,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一点确实无可厚非的。
再加上之前吴祥送了礼品,田德禄当即便呵斥道:“混账,欠钱的竟然还这么嚣张,去,给我把刘钱氏和那个叫刘凌的押上堂来!”
田德禄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两个衙役准备去一趟刘家村。
然而,就在这时,堂外确是有人高声说道:“不必去刘家村了,我这不已经来了嘛!”
因为衙役们的风评太差,动辄原告被告一起挨板子,所以一般人有了矛盾,大多都是自行解决。
而今日这里难得的升一回堂,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刘凌也已经来到这里,在听到田德禄要去刘家村找他的时候,他当即便应声回答,并拉着钱佳宁的手,走到了县衙大堂之中。
吴招娣则听从他的叮嘱,抱着药包留在大堂之外,此时的她虽有些担心和恐惧,但却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应付这糟糕的局面。
眼见刘凌带着钱佳宁步入大堂,吴祥当即指着刘凌说道:“好小子,你竟敢送上门来。”
“知县大人,昨日他目无王法,嚣张无比,小的建议,先打他一百杀威棍再说。”
好家伙,刚见面便想要打刘凌一百棍子,若是照实打,刘凌怕是要被打成肉酱。
田德禄虽然有心偏袒吴祥一些,但也不至于当场将人打死,不过,按着惯例,他还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大胆刘凌,你老婆借钱不还不说,你竟然还敢拿刀威胁债主,来人啊,先打三十棍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王法大如天!”
说着,田德禄便抽出一支签来就要扔下去。
只要签子落地,刘凌这顿板子是挨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刘凌却突然高声说道:“且慢,田知县,今日咱们还是先谈私事,再谈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