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先例所循,所以一众大臣说的极为坚定,似乎一定要南巡,不南巡便有违先例似的。
然而,就在这一群主张南巡的声音之中,只见一名身穿蓝袍,头戴乌纱,眉宇间正气凛然的官员上前断喝道:“陛下,臣以为,南巡之事不妥!”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一片寂静。
坐在龙椅上的萧远一脸淡然,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看不出任何喜怒。
片刻严高身后的一名官员上前断喝道:“于廷益,如今北方战事危急,若危机京城,重蹈天正之变,你担当得起吗?”
天正之变便是当年皇帝被俘虏的那场大乱,时过近百年,每每在朝堂上提起,都会让这些官员们感到胆寒。
然而,于廷益却一脸镇定道:“天正之变皆因蒙古、女真突然袭击,且边关守将无能,才导致鞑虏长驱直入,直取京城。”
“如今宣大宁锦四城皆已派遣重兵把守,军备十足,且皆有王、孙二位总督镇守,此四城必定万无一失。”
“南巡一事,劳民伤财,且于士气不利,所以,忘陛下再三斟酌,再下决断!”
于廷益说罢,严高身后的官员又是一番疾言厉色的斥责。
“哼,那按你的意思,陛下便不能南巡,只能困守京城了?若是边防不力,鞑虏兵临城下,那又应该如何?”
“于大人,按您的意思说,陛下南巡劳民伤财,那我问你,和陛下的安全相比,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阁老,下官也想请问一下,陛下南巡乃是让边关将领无后顾之忧,又有何对士气不利?还请阁老为下官详解?”
接连几人发问,矛头直指于廷益。
而为首的严高则站在这些人最前面,他提议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斜眼看向于廷益,目光之中满是蔑视和嘲讽。
面对一众官员的逼问,于廷益一脸淡然的说道:“以往南巡,都是边关极度危急之时陛下才会南巡,如今边关稳固,虽有些许宵小扣关,但却如卵击石,根本不值一提。”
“若按汝等之想法,每次鞑虏扣关,就要劳陛下大驾南巡避祸,那陛下又有何宁日?我大周又有何宁日?”
此话一出,顿时驳的那些官员哑口无言。
紧接着,一名身穿绯色官袍,须发花白,但精神头却很足的老者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也赞同于大人的话,宣府有王崇镇守必定无碍,至于宁锦一线,有孙大人镇守,定然也是无恙。”
“陛下只需,坐镇京师,不日鞑虏便会退兵。”
这名老者说罢,不管是严高还是萧远的脸上都有些异动。
这个杨浦虽说也是内阁成员,但平日里一直都是个和稀泥的好好先生,而且从来不偏向站队,如今怎么明目张胆的站到了于廷益那头去了?
于廷益也心有疑惑的回头看了看那名老者,在看到对方向自己微笑只是,于廷益的目光之中也闪过了一丝感激。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严高终于说话了,他对着龙椅之上的萧远说道:“陛下,南巡一事,也并非只是因为鞑虏进犯。”
“就算没有鞑虏,依照惯例,陛下也应南巡审视河堤边防,鼓舞军兵士气,福临我大周百姓了。”
“臣请陛下早日启程南巡,以鼓舞我大周军民之心,今后我大周必将国力昌盛,千秋万代!”
和那些大统一的王朝不同,如今的大周只占据华夏四分之一的疆土,所以皇帝是有机会巡查边关各处的。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一般而言,所谓的南巡也都是皇帝找借口外出游玩一番。
去大明湖看看雨荷,去海边看看海,去泰山爬爬山。
真正登临一线边关,慰问将士以及边关百姓的,绝对是极少数。
这些事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却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更没人敢逼着皇帝非要去边关巡查一番。
如今,严高以此来说事,自然又将于廷益和那老者压了一头。
还未等于廷益说话,严高又接着说道:“对了,既然于大人力主坐镇京城,那不如陛下南巡之时,便将京师防务交给于大人来管理。”
“若边关无恙自然是最好,若边关有失,相信有于大人在,必定也能保证京师的安全!”
说罢,严高又看向于廷益道:“于大人,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把握?”
于廷益眉头微皱,思索片刻之后,他点头道:“自然是有这个把握。”
看着他想要反驳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严高再次轻蔑一笑。
眼见众臣全都不说话了,龙椅之上的萧远才缓缓开口。
“边关兵丁的战力,朕心中是有数的,有他们在,鞑虏们必定无功而返。”
“至于南巡一事,便依严爱卿所说吧,南巡冀、豫二州,巡查各地官府,以及边防。”
“朕南巡之时,京城防卫由于爱卿接管,内政由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处理。”
“此次出行便由严爱卿陪同吧!内阁暂由杨学士暂代首辅之职!”
此话一出,严高等一众党羽的脸色有些微变,以往皇帝南巡,严高陪同已经是惯例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内阁首辅的位置,却一直都是严高麾下的党羽来控制的。
如今突然交给一个,平日里只知道和稀泥,当好好先生的杨浦身上,算是怎么回事?
和严氏一党不同,在听到由杨浦暂代内阁首辅之后,于廷益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杨浦则似是早有预料似的,淡定的上前道:“臣领旨!”
杨浦说罢,严高等人才反应了过来,一众官员随即领旨,然后萧远旁边的小太监随即高呼:“退朝!”
尖锐的声音响彻金銮殿,众官员山呼万岁的时候,萧远已经起身离去。
众官员也陆续走出了大殿。
严氏一党自然是全都凑到了严高身边,开始询问他今日之事。
严高并未多言,之事对一众党羽道:“陛下已经如此安排,便听从陛下的便是,诸位同僚定当恪尽职守,协助杨大人和于大人,镇守京城,老头子我,要回家准备出行之物了,告辞!。”
说罢,严高便拖着年迈的身子,晃晃悠悠的向着宫外走去。
一众党羽闻言互相用目光交流了一番之后,各自离去。
看着四散而去的官员们,杨浦也来到了于廷益的身边。
和六十多岁的杨浦不同,于廷益今年五十三岁,这个年纪沉稳之中带着些许锋芒,正是政治生涯的黄金时期。
看着须发花白的杨浦,于廷益拱手道:“今日多谢杨大人。”
杨浦摇了摇头道:“谢我作甚?我也只是据实直言罢了,又不是要结党营私。”
“倒是你,一直和严高作对,可得好好小心一些!”
于廷益闻言笑着捋了捋胡子道:“我为官不为权利,只为我大周的千万黎民百姓。”
“有利于他们的我便去干,不利于他们的我便尽力去阻止,并非是要和谁对着干!”
杨浦看着这个五十多岁,但却仍然有些愣头青模样的于廷益,忍不住一声长叹:“唉,你这种人,过刚易折,今后未必能有善终啊!”
于廷益一脸正色道:“生死有命,不论能否善终,既然我在朝堂一天,便要为天下百姓做一天的事!”
“我性格冲动,言语激烈,这段时日,若有得罪,便要请杨大人多担待了。”
杨浦盯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抿嘴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道:“好!”
另一边,严府。
回到家的严高,第一时间便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儿子严庆说了一遍。
在官场之上,想要爬上这最高的位置,一靠能力,二靠后台。
就能力而言,严高的政务水平只能算是一般,很多事情,他都要靠下面的狗腿子来处理。
而之所以他能做到这首辅的位置上,而且一坐便是几十年,主要靠的就是后台。
具体来说,便是皇帝萧远。
三十多年前,原本只是皇五子的萧远,凭借宫廷政变登上了皇位。
在哪混乱的一夜中,萧远的父亲、三个哥哥、两个弟弟、四个姐姐或自刎而死,或被逼自尽,又或不知所踪。
整个皇氏集团,只剩下萧远,以及一个年仅三岁的公主存活。
之后,萧远为了坐稳江山,便不得不重用酷吏,打击先帝和太子的旧党。
严高便是在那时候脱颖而出的。
他凭借着对萧远无底线的迎合,最终得到了萧远的信任和提拔,坐到了朝廷首辅的位置上。
之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听从萧远的指令,满足其私欲的同时,自己也大肆敛财,并且培植党羽掌控朝堂。
当年诸多不屑于他共舞的朝臣,或被他挤走,或直接杀害。
最巅峰的时候严氏一党的势力几乎遍布朝野上下。
不过时间无情,尽管严党势力十分庞大,但严高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年过七十的他,精力实在是极度有限,除了一些关键的事情他会亲自处理之外,其余的事,大多都交给一些严党的核心人物来处理。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依仗便是他自己的儿子严庆。
这个严庆也没什么优点,就一点超乎常人,那便是聪明。
很多严高以及众多严党成员都看不懂的局势,他一眼便能看穿。
很多严高以及其党羽搞不定的人,严庆略施小计便能将其赶走甚至是干掉。
正是因为这个智囊的存在,所以严高才能年过七十,依旧坐稳这首辅的位置。
在严高将朝堂上的事情说给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听之后,便见严庆微微一笑,说道:“爹,我看陛下是打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
此话一出,严高立刻变了脸色:“胡言乱语!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又岂是那样的人?”
严庆闻言却不以为意,他轻蔑一笑说道:“陛下就算并不打算如此,可他又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若是陛下有一日驾崩,如今这几位皇子,又有那个能压得住你这个朝廷首辅,严党领袖?”
此话一出,严高目光顿时闪动了起来。
当年萧远的老爹共生下了七个儿子,除了第三子夭折之外,其他的儿子全部长大成人,并且得到了他的竭力培养,以求让六个儿子全部成才。
但当六个儿子长大之后,萧远的老爹才发现,麻烦大了。
因为六个儿子皆有龙凤之姿,一场血腥无比的夺嫡之乱自然而然的展开了。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萧远胜出。
但他却是踏着自己亲人的尸骨登上的皇位。
之后,萧远吸取了自己老爹的教训,虽说生下了四个儿子,但却并未全部培养。
而是只着重培养自己的嫡长子,并且早早的将其立为太子。
至于其他的儿子,他完全让他们顺天长,爱干啥干啥。
但事与愿违,就在他认为在自己死后,太子会安然继承皇位的时候,一场重病,确是直接夺走了太子的性命。
如此一来,萧远便迷茫了。
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死了,剩下的三个儿子自己又完全没管过。
其中二儿子整日沉迷木匠活,三儿子整日玩耍,连书都不读,四儿子虽说读书写字,但性格却极为懦弱,根本不堪大用。
所以,即使太子已经薨世数年,但萧远却依旧没能再立太子。
听完自己儿子的分析,严高脸色有些阴沉,片刻之后,他才沉声说道:“那我等应该如何?是否应该示弱于陛下,或者直接……”
严高并未再说下去,或者说,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现在的他,虽说是严党领袖把控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真正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在风光无限的同时,他的周围也危机四伏。
一旦他这个严党领袖离开朝堂,那他麾下的那些所谓党羽,便会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之后,便会被他当年的那些敌人,彻底清算。
到那时,他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