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刘凌也只得步入这考场之中。
等将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之后,便见两名衙役抬着一块盖有红布的木板走了过来。
过了一会,便听程敏那浑厚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开题!”
一声呼喊,衙役将红布扯开,露出了里面的考题。
和县试时的策论不同,乡试共有上下两道考题,时间上也更加充裕。
从当日清晨,一直到明日傍晚。
当然,吃喝拉撒睡肯定是不能回家的,都要在这窄小的“厕所”内解决。
刘凌不想在这解决,他只想赶紧考完了事。
抬头看向题目。
上题,以严冬大雪为名,赋诗一篇。
下题,今家国疲敝,仓无余粮,库无余财,何如?以此为题,写策论一篇。
和童生秀才不同,到了举子这个阶段已经有了一定的词汇积累,对于古人来说,作诗算不上什么困难,但要做得好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课本上学的诗作看上去似乎云里雾里,拗口难学,但若放在古代那绝对是冠绝千古的佳品。
刘凌没有作诗的本事,所以也只得按着古文照抄。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唐代大诗人柳宗元所作,短短二十字却隐藏着他革新失败之后,内心深处的孤独寂寥。
提到雪字,刘凌想到的第一首诗,便是此作,
写完了上题,刘凌便开始琢磨下篇的策论。
和之前的县试相同,这次的题目也是以当今朝廷的局势为题。
而在古代,面对缺钱缺粮这种情况,无非就是两招,即开源节流。
开源比较难,就这么大地方,在生产力还未大规模革新的情况下,想要直接提升朝廷税收,那便只能增加农业税。
如今,就算魏县这种没有战乱搅扰的地方,农民也大多只是勉强过活,若再加税便是取乱之道了。
至于节流,无非就是推行节约,削减经费之类的。
这种办法若是能用,朝廷早就开始用了,根本用不着以此为题。
就题目难度而言,这对大周的学子们当真是难如登天。
可对于刘凌而言,却是正中下怀。
他上一世学的便是经济学,真让他直接操刀干起来,他或许需要准备一段时间。
但若只是写一篇文章,他估计一天便能写出万字的论文出来。
简单的打了一下腹稿之后,刘凌提笔开始书写。
仓无余粮,库无余财,当以开源节流为先也。
开源,当以海运为先,如今倭奴新败,无暇搅扰。
当以朝廷之资设立市舶司,同东洋、南洋、高丽等地广开贸易。
于外,售卖布匹、瓷器、茶叶、丝绸布匹等,收纳海外资金,或换购人参、鹿茸、珍珠、香料等物。
所获资金,可于内雇佣民工兴修水利、道路、开拓运河,将银钱散落民间,藏财于民,民富则国富。
水利丰、道路通、水路畅,粮仓即可无忧,且可免去运送折损。
节流者,可取消官员免费居住驿站之权,以免此权滥用,并依照客栈经营收费。
……
就这样,刘凌按着后世的思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近千字的文章。
直到答卷纸快写完的时候,刘凌才意犹未尽的写了个结尾。
重新审视了一番文章,确定没有错别字和犯忌讳的字之后。
刘凌便打开了隔断的木板走了出去。
“哎哎哎!干什么呢?未曾交卷,严禁外出!”一名衙役看到后当即呵斥起来。
刘凌则晃了晃手中的卷子道:“学生正是要交卷的!”
此话一出,那衙役顿时懵圈:“嗯?这还不到晌午,你上下两题都写完了?”
刘凌看看日头,确实不到晌午,他笑着点头道:“写完了!”
这下衙役没话说了,他指了指旁边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道:“去那里交卷吧!”
刘凌依言走了过去。
当他步入屋子的时候,便见一名身穿蓝色官袍,大腹便便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一般来说,根本没有考生会在考试的第一天交卷,所以在等考生们入场之后,罗文龙和程敏便去了后堂小歇,只留下一名值班的,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刘凌进来之后轻敲了几下门框。
那名官员当即被惊醒:“嗯?怎么了?有人夹带了?”
“没有,是学生要交卷!”刘凌不卑不亢道。
那肥胖的官员上下打量了刘凌一番后,嘟囔道:“奶奶的,抄也别抄那么快啊!”
刘凌懒得搭理他,直接将卷子放到了桌上便打算离去。
那官员接过卷子扫了一眼,见卷面上并没有约定的暗号,当即冷笑了一下,便将试卷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中。
刘凌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当即瞪圆了眼睛:“这位大人,为何将学生的考卷丢进那里去?”
胖官员坐在堂椅上无比牛气的说道:“本官就丢了,你待如何?”
刘凌眨巴眨巴眼睛,顿时便明白过来,这家伙十有八九是罗文龙带来的。
看他这副嚣张的模样,刘凌心中暗道:看来,不把事闹大,是得不到公平了。
想到这,刘凌撸起袖子便准备干仗。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喝!
“所有人放下兵器不要动!”
说话间,只见考场内窜进来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兵丁。
这些人刚一进场便将那些衙役们全都驱赶到了一起,紧接着,这些人又一个个全都冲进了“厕所”之内,将那些正在奋笔疾书,或者冥思苦想的考生们全都给揪了出来!
这时,那胖官员也听到了动静,他大步走出,指着那些兵丁骂道:“奶奶的,哪里来的狗东西,敢来这里撒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胖官员不骂还好,他张口一骂,立刻便有几名兵丁上前,一把将其摁在了地上。
这下胖官员慌了,他忙道:“哎哎哎,你们是干什么的?擅闯考场是大罪!扰乱考场更是死罪,你们不想活了!”
“死罪?我看是你死罪吧!”胖官员话音刚落,兵丁群中便走出一名身穿绯色袍服,胸前绣着孔雀的中年男子。
看到来人,胖官员似是看到救星般,赶忙说道:“巡抚大人,巡抚大人,这群兵痞扰乱考场,您赶快管管他们啊!”
荀文静背负双手,冷笑一声道:“扰乱考场?呵,我看扰乱考场的是你吧!”
“给我搜,一个也不能放过!”
此时,那些考生们全都被兵丁从考场内揪了出来,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当即开始扒这些考生们的衣服。
虽说此时已经入春,但若光着身子站在外面,依旧能冻得人直打哆嗦。
这些考生们自然也不例外,一个个被扒光了衣服,便如同退了毛的猴子一般,一个个光秃秃的。
而那些士兵们的收获也相当丰厚。
不一会功夫,便从中搜查出了几十名夹带的考生。
有的藏在衣服里面,有的藏在鞋子里面,还有的干脆直接写到肚子上。
更有甚者,将自己的头发剃光,上面顶着一头假发,而小抄便藏在假发里面。
除了本人,这些人的笔墨纸砚也没放过,一个个全都掰开了揉碎了检查。
这里面自然也夹带不少,反正上面都有名号,按着号抓人便是。
看着这一个个被抓起来的考生,刘凌是目瞪口呆。
他喃喃道:“嘶,这些人也忒懒了些吧,连背诵一遍都懒得背吗?”
在刘凌的思想中,拿到考题之后,便找枪手代写一份文章,然后再将文章背下来。
考试的时候直接写便是,谁承想,这些人竟直接夹带小抄,这也太低级了!
而就在刘凌喃喃自语的同时,几名兵丁也注意到了他。
“嗯?你是干什么的?”
刘凌对其拱了拱手道:“我也是这里的考生,不过我已经交卷了!”
“交卷了?别人考试都要一两天,你这么快就交卷了,定有夹带!给我拿下!”兵丁一声大喝,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将刘凌控制住。
和衙役们不同,士兵是完全服从上级命令的,寻常的官员管不到他们,更难以报复。
所以,对付这种人,亮明身份用处不大。
于是,刘凌也只得高呼道:“冤枉,冤枉啊!我没有夹带,那主考官,还把我的考卷扔进废纸篓了,我还要找他算账呢!”
刘凌的呼声吸引了荀文静的注意,他目光扫了过来道:“他是干什么的?”
士兵道:“他也是考生,而且已经交卷了,交卷如此迅速,我等怀疑他也有夹带,故而捉拿!”
荀文静上下看了看刘凌,只觉有些眼熟,于是便捋了捋胡子问道:“你是哪里人?”
“魏县人!”刘凌道。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荀文静皱眉道。
刘凌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无奈道:“可能之前在三法司衙门见过罢!”
此话一出,旁边的士兵也惊了:“三法司衙门,你还去过哪里?”
刘凌一脸无奈道:“去过又如何?我还蹲过诏狱呢!”
此话一出,士兵们哄然大笑。
“诏狱!你一个夹带的考生,也配蹲诏狱?”
而这时,荀文静也回过味来,他看着刘凌一脸古怪道:“你是那个带着一百多号人,就去鲁州剿灭倭奴的刘凌?”
刘凌苦笑:“是我,请大人明鉴,我刘凌真的没有夹带!我卷子都被这王八蛋扔废纸篓了。”
“若不信可去里面看看!”
之前在三法司的时候,荀文静也只是和刘凌打过照面,当时后者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看上去相当凄惨。
如今白衣纶巾加身,一眼看去,倒也是个翩翩美少年。
“放开他,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他的试卷!”
士兵闻言随即将刘凌放开,然后便去屋内将那封卷子从废纸篓里面取了出来。
“给大人!”
荀文静并没有查看卷子内容,只是扫了一眼名姓之后便说道:“不必查他了,直接关进大牢里面去,等此案查清楚了再说!”
刘凌闻言还想说什么,但一旁的兵丁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将他以及其余的考生全部押送到了大牢之中。
那些查出夹带的考生自不必说,全部被抓,而没能查出夹带的考生,也没放过。
这会可没有什么疑罪从无的说法,直接连人带笔墨纸砚全都带回了大牢,让其换了一个考场进行考试。
按照荀文静的说法,在写完了考题之后,按时交卷,所有卷子都会被封存,等此案审问完结再行评判!
一同被抓的自然也有本次恩科的主考官程敏,以及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御史罗文龙!
保州府大牢之中,刘凌看着阴暗潮湿的牢房,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好端端的来参加考试,结果竟弄得这个下场,真是倒霉透顶。
在他的周围全都是未被搜查出夹带的考生们。
虽说按着荀文静的说法是,在大牢里面答卷,之后,答卷会进行统一评判。
但这会谁还有心情写卷子?
很多人直接放弃了答题资格,交了白卷,当然也有心理素质强大者,在大牢之中奋笔疾书。
而原本负责看守的衙役,也换成了由荀文静亲自派遣来的几名教授看着这些人,防止他们作弊。
徐晶的心理素质不佳,昨夜一场大火本就将他吓破了胆,如今又卷进来一场科考舞弊案之中,如此他自是没有心情作答了。
草草写了篇文章应付了事之后,便将卷子交了上去。
交卷之后,徐晶便由原本的单间,换到了刘凌隔壁的大牢房之中。
看着被关进来的徐晶,刘凌一脸苦笑道:“哎,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徐晶都快哭了,他悲戚道:“唉,早知道,便不来考试了,倒霉,真是倒霉透顶了!”
刘凌闻言安慰道:“知足吧,我看那位大人一脸正气,应当会秉公处置的,只要你我心怀坦荡,自然没事。”
“而且,不管怎么说,你我都还活着,比那些淹死烧死的人,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刘凌一番话说完,徐晶不仅没有畅怀,反而愈发愁容满面。
见他这副样子,刘凌心中不由得一沉,他想要发问,但周围却有其他人在侧,所以他也只能安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