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冬之始也。
自立冬之日起,生气闭蓄、草木凋零、蛰虫休眠,万物进入休养状态。
人也一样。
大地冻结之后,农忙彻底结束。
不过,万恶的统治阶级是不会让百姓们休息的。
每年到了冬天,便开始服徭役,整修河道、造桥铺路、加固城防,总之有的是活干。
前几日刘凌曾上书,请求播下一些银子,给服徭役的百姓配发些饭食。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对此刘凌也无可奈何,他虽赚了很多银子,但却并没有支配的权利,而且真要是播下去了,能落到百姓嘴里的,怕是也十不存一。
所以刘凌之后便也没再提这茬。
今日是一个月一度的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五品以下的官员有事需要直奏皇上的话,也可以参加。
刘凌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勉强够格。
上次大朝会刘凌为表重视,早早地便去奉天殿等待了,然而他去的时候,除了几个值守的太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之后的整个过程,也和他一毛钱关系没有,不过是几个主管弹劾的御史在那里喷了一上午的口水罢了。
这次,有了经验的刘凌不再起那么早,他一直等到卯时才来到奉天殿。
就算如此,刘凌到的时候,仍有不少官员还未来到。
来到角落站定,刘凌突然发现,四周的官员,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
嗯?出门没洗脸?
刘凌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就在他疑惑自己,同为翰林院官员的王鸿文也来了。
看到刘凌之后,王鸿文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刘兄,我听说有几名御史要弹劾你,你可得做好准备!”
刘凌哑然:“弹劾我?为什么?”
王鸿文微微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总之做好准备!”
这段时间,刘凌在翰林院也算是将人头混熟了,不仅和王鸿文关系不错。
同科进入翰林院的杨元修、曹坤等人也算是熟识。
如今王鸿文特意给自己报信,估计不是空穴来风。
弹劾自己?弹劾自己什么?
刘凌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最近犯过什么事。
不过也无所谓了,御史台那帮孙子们,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是找茬弹劾的。
若他们弹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自己就认怂,若是有人暗中要拿自己开刀,那就对不起了!
定了定神,刘凌站直了身子,静静等待辰时的到来。
啪啪啪!
净鞭声响起,一名太监来到太监对着下方的百官呼喊道:“上朝!”
百官缓缓步入奉天殿内。
龙椅之上,萧帝端坐,身旁还有萧元寿等三位皇子。
经过上次晋州之乱后,萧帝对萧元寿的能力有些失望,故而开始将三个儿子全都叫到了朝堂上开始历练。
对此萧元寿不仅没有感到不安,反而整天乐呵的不行。
毕竟,之前只有自己在这站着,现在多了两个,他自在了不少。
萧元聪是个老实孩子,老爹让干啥就干啥,也不多说什么。
唯有萧元启,他明明不懂政治,却要每隔几天过来上一次班,实在是无聊的紧。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朝拜。
萧帝虚手一抬,旁边的太监随即道:“平身!”
“谢陛下!”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惯例性的呼喊了一声后,人群之中当即站出一人道:“启奏陛下,臣户科给事中范邵参奏市舶司主事刘凌,私自截留市舶司上交户部的银两八十六万!”
范邵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吏科给事中李鸿才参奏市舶司主事刘凌,任人唯亲垄断市舶司职务任免,将吏部派往市舶司的一干人等尽皆闲置。”
“此等独揽大权之行,有贪污受贿,敛财害民之嫌。”
“臣请陛下严查!”
似是商量好的一般,户部吏部出手之后,刑部、工部、礼部的给事中也分别站出来弹劾刘凌。
其中刑部弹劾的内容是刘凌在蓬莱抗击海盗的时候,滥用私刑,擅自斩杀城中百姓。
同时,根据王直等人供述,刘凌还有通倭的嫌疑。
工部则弹劾刘凌,在鲁州、冀州、豫州三地不经请示便大兴土木,用水泥整修道路,以至于百姓田产毁坏严重,官道通行效率大大下降,甚至,如今的水泥路连马都骑不了了,只能从旁边的土路骑行。
礼部弹劾的理由就比较搞笑了,根据礼科给事中调查,上月十五是刘凌母亲的忌日,这么大的日子,刘凌竟然没有回乡祭祀,实在是不孝的表现,应该严厉斥责!
六部六科在朝中也是言官,职位和御史一样,都是正七品的官职。
这官看着不大,但权利却不小,不仅能对六部中包括尚书在内的官员指手画脚,甚至对皇上下的圣旨也能评头论足一番。
平日没事就吐吐口水,吐谁身上算谁倒霉。
这次除了兵部以外,剩下的五科给事中都对刘凌出手了,若说这些人不是早有预谋,鬼都不信!
然而,还不等刘凌有所解释。
一旁都察院监察御史也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凌身为官员,却行商贾之事。”
“又此等行径,实在有辱朝廷体面,不配在翰林院任职,更不配教习几位皇子,请陛下立即将他革职查办!”
站在角落的刘凌,有些愣神,刚才六部六科弹劾自己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蔡云程、胡尧元等人指使的,可如今都察院的人也掺和了进来,这就不想他们组织的了。
抬头再看站在前列的蔡云程等人,只见他们一脸淡定,似乎看上去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还不等刘凌细想,龙椅上的萧帝便缓缓开口道:“刘凌,你可有话说?”
刘凌闻言快步来到大殿前方,低头道:“启奏陛下,诸位同僚弹劾之事,臣都可以做出解释!”
“哦?有何解释?说说吧!”萧帝道。
刘凌首先看向户科给事中道:“陛下,今年入冬的时候,市舶司确实应该上缴朝廷八十六万两白银。”
“但前段时间市舶司出资从大吴购买粮食,以及购买白糖的资金全都是由市舶司自行垫付的。”
“臣曾多次向户部讨要所需银两,但户部不仅拖着不给,而且还说并未见到那些糖品和粮食,所以不认这账目。”
“无奈之下,臣也只能让市舶司暂且从上交户部的资金中,暂且扣除这些货款,以用于和大吴的商人结算用!”
“此事我已经向户部递了文书,也向陛下递了折子说明情况!”
上次刘凌给辽东送白糖,送粮食,为了防止户部官员贪墨,直接没走他们的账目。
如此一来,户部的官员们自然是不干了。
好家伙,不让我们贪墨,还想从我们手里拿钱?做梦去吧!
所以,那些货款一直没给刘凌结算。
刘凌追了几次没结果之后,索性直接让市舶司自己解决了,这事他也想户部写了文书,萧帝那也说明了情况。
然而,范邵却不管这些,他上前一步道:“刘大人,市舶司赚的银子应该上缴国库,至于你说的辽东军粮的情况,我户部并没有人看到,也没有账目清点。”
“我等又如何给你结算?”
“若我大周所有的官员,都如同市舶司一般,直接将粮食货品送去辽东,然后再从各地赋税中扣除,那还要我户部做什么?”
“你市舶司直接立个小朝廷算了!”
这话杀伤力有点大,不过刘凌倒也不慌,他冷声说道:“辽东军需是急用,若由市舶司运抵京城,再由京城运抵辽东,期间所需花费至少是货物的两成,这两成货物,你们户部的官员们能出得起吗?”
(
“再说了,运输这些货品的时候,我便三番五次的要求你们户部派人前去请点,结果呢?你们户部连屁都没放一个。”
“这分明是懒政怠政,你要参我截留欠款,我还要参你们尸位素餐呢!”
听到这,萧帝心中已然明白过来,他看向户部尚书徐平问道:“徐爱卿?他们二人说的话谁对谁错?”
徐平上前道:“回陛下,冬天市舶司上交的库银确实烧了八十六万两。”
“至于给辽东的军需,户部也确实没见过。”
“之前刘大人说让我等去辽东验看,但到了年末,户部人手也紧实在腾不出手来,本想等着忙完这阵再去,谁知,刘大人竟直接让市舶司的船队将货物卸了,以至于账目无法清点!”
“没有账目,自然无法给市舶司结算!”
听到这话,于廷益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辽东军需的验收是由孙高阳孙大人亲自主持的,一应账目都已经汇报给了兵部,兵部也转交给了户部和内阁。”
“臣也曾校对过,并无差错!”
听到于廷益帮自己说话,刘凌随即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而对方却并未领情,说罢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点搭理刘凌的意思都没有。
户部尚书徐平则道:“于大人此言差矣,辽东验收是辽东的事,户部验收是户部的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听到这话,刘凌眼中寒光闪过,他冷声道:“哦?那敢问徐平徐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辽东验收的?”
徐平一怔,他眼睛转了转,随后道:“本官听说货物已经卸船,便没再派人前去!”
“什么时候听说的?又是听谁说的?”刘凌又问。
徐平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道:“半个月前听说的,至于听谁说的,本官记不太清了!”
“哈哈!”刘凌仰天大笑:“徐大人,徐尚书,我两个月前便给你们户部去了公文,要求你们户部去辽东签收粮食和糖品,一个月前船队才到的辽东,之后我又是几番催促,结果市舶司的人在辽东的海上等了你们十天没等到一人,当时军中已经断粮,万般无奈之下,我的人才让孙大人代为清点,卸船入库的!”
“结果五天之后你便听到了货物卸船的消息!”
“敢问,这一个半月,你们户部的人都在干什么?难道就匀不出来一两人去辽东清点物资吗?”
“还是说,哪怕辽东将士们断了粮,引发哗变,女真的铁骑攻到山海关,也必须等你们户部的人到才能卸船?”
“就算真是如此,你们户部也应该给个准信,什么时候派人去,什么时候到?结果呢,卸船前百般催促,一个准话没有,卸船之后,立刻收到消息拒绝登记货品入库。”
“你徐平究竟是人手不足,还是故意为之,又或者是你根本没这个能力处理好户部的一应事务?又或是你根本就不想让辽东的将士们吃饱饭。”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和女真部族有所勾结,里通外国,意图削弱我辽东防卫力量,让辽东贼寇有机可图。”
刘凌的一番话说的徐平面红耳赤。
他急道:“刘凌,户部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至于里通外国,你究竟有证据没有,别忘了,你可不是言官,若是污蔑,你可得反坐罪论处!”
刘凌一听随即将矛头对准户科给事中范邵。
他寒声对范邵说道:“范大人,你身为户科给事中,有着检查户部各级官员之职。”
“如今户部做事出了这么大纰漏,险些引起辽东军士哗变,你竟丝毫不查,你这个户科给事中该当何罪?”
听到刘凌的质问,范邵人都傻了。
他当给事中这么多年,莫说户部尚书,就是皇帝的圣旨,他也批驳过,如今弹劾个从五品的小官,竟还被反过来指责了一通。
这是啥?倒反天罡?
“刘凌!你身为侍读学士,管好翰林院的事就行了,怎还管到我户部来了?”
刘凌心中暗骂:傻x,要不是你找茬,老子才懒得管你!
虽心中爆了粗口,但他嘴上还是比较文明的。
“太祖有言:监察百官非言官一己之责,各级官员所行所为若有不妥之处,平民亦可上书弹劾,敢有阻拦者立斩不赦!”
“今日我不止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还是我大周子民!”
“现在我问你,户部怠慢军机,以致军粮验收延误,户部尚书的责任暂且不说,你这个户科给事中该当何罪?”
范邵两眼瞪的滚圆,气都喘不匀实了。
当年大魏太祖确实说过这话,不过当时是国家初建,很多规矩都不完善,需要各级官员互相监察。
之后朝廷运转正常了,这规矩也就没人再提了,更没有哪个平民百姓敢给朝廷上书了。
可想不到刘凌竟将这话给抬出来了。
死皇帝的话范邵又没胆子反驳,于是也只能站在那喘粗气!
眼见范邵有些难以招架,户部尚书徐平忍不住了。
这本来就是刘凌不按规矩来,擅自给辽东供给物资的罪过,虽然得到了萧帝的准许,但对他们户部的各级官员来说确是极大的冒犯。
对此,户部上下一心,想要敲打敲打这家伙。
可谁知,这小子嘴皮子竟如此利索,三言两语便将责任全都落到了自己这边!
今天不收拾了你小子,我这户部尚书还怎么当?
于是,徐平接替了范邵上前道:“刘大人,我户部事务如何办理,不应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之前你是百般催促不假,可我户部根本就没让你直接将货物运到辽东,是你自作主张非要运到辽东去的。”
“既然,你没打算走我户部的账目,那凭什么要我户部给你结算!”
刘凌闻言,当即针锋相对道:“徐大人!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我自作主张非要运到辽东去的?辽东急缺军需的事情,是你户部递上来的折子。”
“陛下收到折子之后,将此事交给市舶司帮忙办理,我将货物直接运到辽东,以减免损耗也是陛下准许的!”
“怎么现在倒成了我自作主张了?”
“再说了,市舶司往辽东运粮食,乃是国事,理应由户部拨款,若按你的说法,是我私自将粮食运到辽东的,那我岂不成了私自劳军,有谋反嫌疑?”
“还有,什么叫没走你们户部的账目?难道所有物品都要先运到你们户部,再往外发,才算是过了你们户部的账目吗?”
“还是说,你们户部官员的脚,全都是金镶玉的,走不得迈不得,去不了辽东清点?”
“若如此也行,但两个月前我催促你们去辽东验收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现在一应货物都运到辽东了,你和我说这些不是马后炮?”
刘凌一番话怼的徐平也是哑口无言。
说白了,这就是个权利问题。
户部是六部之一,刘凌以市舶司主事的名义给户部下令,让他们去辽东清点账目,户部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要知道,平日里除了吏部之外,就数管钱的户部最为傲慢。
想让老子听你指挥,去辽东那地方清点货物,还不让我们捞油水,你是我爹啊!
为了傲慢,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利,户部自然不会去,哪怕这种方案能为朝廷,为国家剩下不少开支。
甚至他们连解释都懒得向刘凌解释。
至于军需,至于辽东,至于女真,无所谓,爱咋咋地!
可他们没想到,刘凌胆子如此之大,竟敢直接把市舶司上交户部的钱款给扣了!
如此一来,户部的人就不能装孙子了。
货品没上账,市舶司的银子又不够,到年底总账的时候,这八十六万两银子的缺,他们要自己想办法补,所以户部才上下一心,要在这弹劾刘凌,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谁知,这家伙竟丝毫不惧,一番道理讲下来,不仅徐平无话可说,就连职业骂人的范邵也被怼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