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落雁塔如同一位羞答答的姑娘,高挑,静美。安怡和谢满棠携手立于第九层上,俯瞰着月华满盈的京城。
谢满棠指点着:“那边是皇城,皇城周围是不许建这样的高塔的,所以落雁塔只能建在此处。那边是你住的金鱼胡同,这里是我家。怎么样,站在这上面往下看,感觉是不是很好?”所以那一年,他第一次跟着皇帝登上这里,俯瞰着万家灯火,俯瞰着万里河山,他听见心底真正的声音,他要的不止是出人头地,重振家声,要的最是天下太平,流芳千古。是的,流芳千古,有一天,他总能做得到。
安怡见他一脸“这种事很稀疏平常”的表,语气里却带了几分“跟着我有吃”的炫耀之意,不忍心告诉他她其实很早以前就上来过。便微笑着应道:“感觉实在好极了。”
谢满棠不满,她没说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而且一点都不惊讶感动,枉他之前仔细斟酌了很久才决定带她来此,就这么献宝一样地把她带了来,她却这样扫兴。
但安怡的下一句话成功地让他笑了起来:“跟你一起总是最好的。”
那还用说!算你有眼光。谢满棠张开双臂环住安怡,她本来材高挑,但站在他面前也不过将及他的下颌而已。他正好把下颌顶在她的头上,轻轻摩裟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安怡,我会一直站在你后。”所以,无论你有多少的秘密,都请告诉我,我值得你信任。
安怡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看着京城的万家灯火,真心觉得世事无常,就在她上一次登上落雁塔时,她还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也好,虽说将来的事要看天意,但有一刻就享受一刻也好的,人生在世不止是来吃苦的,也应该是来享受的,欢乐无处不在,只要想要。
“安怡?”谢满棠将安怡的长发卷在指尖绕了又绕,有很多像诗一样悦耳动听的好听话像泉水一样地在他心里流淌,几次到了嘴边又给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像话,这种麻的话怎么会是他说得出来的?刚才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不能再丢脸。
“嗯?”安怡见他喊了她几次又不说话,忍不住挑眉:“这样言又止的,又想要我做什么?”
他不能说,可以让她说啊,谢满棠两眼发亮地看着安怡:“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啊?”
美人就是美人,越看越好看,冷凝邪魅、天真可都很适合。安怡侧着头,故意上下打量了谢满棠几回,慢吞吞地道:“当然是有话要说的。”
谢满棠更严肃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今天我心好,出格些也不和你计较。”最好说得动听一点,怎么让人舒服就怎么说。
看你那小样儿,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装装!都说了风水轮流转,平时做人不要太嚣张,看吧,轮到你了吧。安怡吊足了谢满棠的胃口,方慢吞吞地道:“这上面好是好,就是风大了点,还有,大人今天穿的这件绿色的袍子不太适合您,衬得脸色惨白惨白的……”
“……”谢满棠刚才还很灵活地卷着头发的手指突然僵硬了,默了片刻,怒道:“我看你是欠收拾。”
安怡早有准备,弹跳起来大笑着往下跑。
谢满棠跟着跑了几步,突然放慢了脚步,慢吞吞地在后跟着,冷着脸冷哼:“这次就暂时放过你了,下次再好好收拾你。”心里甜得和蜜似的,实在不想回去啊,只可惜后头有苍蝇老鼠乱飞,实在很烦。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落雁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安怡转过头去,看到谢满棠昂首,状似无意地与她走在一条直线上,有意无意地让两个影子重合在一起,不由微微笑了,索停下来,将手主动伸给谢满棠。
谢满棠飞快握住安怡的手,想说点什么,开口说的却是:“没人会为难我们。”权柄是一把双刃剑,伤了旁人的同时也会伤着自己,皇帝正在铲除所有不利于皇权的力量,当然也不希望他成为另一股需要忌惮的力量,所以很不需要他有一门显赫的亲事。那一年,年轻气盛的他在皇帝跟前折箭发誓,不扫清边关绝不成家。现在仔细想来也算是他的机缘,不然他遇不到安怡,或许说,即便遇到了也只能远看。
安怡轻轻应了一声。她觉得,两个人这样肩并肩的走着,仿佛可以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谢满棠和一直坐在车辕上静候的车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平静地帮着安怡上了车。在登车之际,他淡然回眸,不经意地看向高高的落雁塔。落雁塔的第九层上站着一个人,他就那么静静地,远远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们,好像一杆锋芒锐利的枪。
谢满棠不在意地朝那个人笑了笑,转上车,车门关上的同时也把落雁塔关在了外面。
黄昭立在落雁塔的第九层之上,默默看着那张黑色的马车滑入到夜色里,渐渐变成一个蚂蚁般大小的黑点,再看不见。他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好像有些愤怒,又有些沮丧,同时还有些悲凉和憎恨。
“被喜欢的女子出卖背叛,是不是感觉很不好?”一个人从影里走出来,站到黄昭的旁,与黄昭一起俯瞰月色朦胧下的京城。他比黄昭矮了近一个头,长得精瘦矮小,白面微须,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细麻袍子,看上去就和寻常人家养的精明幕僚没什么两样。
黄昭垂着头,并不搭理他。
他亲昵地拍拍黄昭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二哥也曾年轻过。女人都是现实的。谢满棠比你强得多,所以她当然要选谢满棠,如果你比谢满棠强,你看看她又会怎么做?所以妻子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才好。你说是不是?”
黄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转往下走:“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