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起了雨。
干燥了一段时间的上海街面上,满是尘土的气息。
很快,雨越来越大。敲打着车子邦邦响。
“我最讨厌雨天开车。”小油王停下了车,说道,“还好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在了商业银行叶家的别墅外。
池生问道:“哥,抓叶小姐?”
郑开奇摇摇头,“请叶董事长回特务科问询。”
他坐在车里,池生和小油王下了车,冒着雨去敲了门,就有管家来问询,让他们等着,再次回来已经半个小时。
“小姐说了,让车里的人来说话。”
池生和小油王无功而返。
不说叶维美和特务科的关系,就凭她叶家的商业帝国在日本人眼里的重视程度,他们也不敢造次。
郑开奇过来下了车,跟着管家进了府邸。
叶维美穿着睡衣,刚刚起床没多久的样子。
郑开奇站在门口没进去,说道:“叶董事长,别来无恙。深夜来访,我——你回来。”
他话没说完,叶维美就往楼上走。
“你有种就上来。”叶维美挑衅,上楼往自己房间走去。
郑开奇下意识环视一圈,几个好奇的仆人探头探脑。
这里面说不得,就有日本人的探子。
他不动声色,踩着鞋子上了楼,在叶维美的寝室门口停下。
这个房间,他陌生又熟悉,他曾经来过这里。
这一次到来,物是人非。
“叶董事长,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到我们特务科。”
无人应声,门却轻轻开了道缝隙。
郑开奇看着那门缝,沉默片刻,大力推门,像是暴力开门,举步进去。
叶维美已经换上了正装,看着郑开奇立在门那,跟个傻子一样,嘴角一勾,“之前的机灵劲呢?跟个傻子一样。”
郑开奇笑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裹上外套,跟我走一趟吧,走走过场,你放心,路上我会跟你说清楚,保准你没事。”
叶维美站起身,穿了一双粉色的高跟鞋,站起身。
下一刻,房间门大开,女人雄赳赳走在前面,男人在后面有些无奈。
下了楼,管家开了门,外面雨已经瓢泼。
叶维美皱眉道:“咦,下雨了。”她往回躲,“我这双高跟鞋,羊皮小底的,见不着水。见水就废了,你们这些穷人赔不起。”
郑开奇劝她,“换双别的鞋子,我等你。”
叶维美冷冷一笑,“算命的说我这几天要穿这双鞋,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女人看着男人,“不如,晚点再说吧。”
郑开奇摇摇头,“不行,迟则生变。”
叶维美笑了,“那你看着办吧。”
最终,男人背着女人,女人举着伞。
女人那长发蜷缩在因为背她而有些夹紧的肩膀上,像是蹭悠,像是躲避雨滴。
那边,小油王已经在车边打开门,一不小心把门关上。道了个歉,再次把门打开。
郑开奇看了他一眼,把女人放进后排,自己也钻了进去。
“有点冷。”女人揉着胳膊,郑开奇把外套脱下,给他披上。
小油王来了句,“其实挤挤还暖和,哥。”
“闭嘴。”郑开奇喝道。
刚才就觉得小油王有些不大正常。
叶维美也不知道,刚开始与郑开奇的相识,就反感这个黑皮特务。
后来在女子学校发现他杀日本人,还能从众兵围困的楼顶逃离,就对他大为改观。
最让她心动的,是他有着这乱世,末世一般的上海人没有的戏谑和轻佻。
不是对人,而是对世道。
那种谈笑风生的气质,她从来没见过。她身边更多的是一本正经的学生,和一本正经的商人。
他们个个严肃,深沉,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愤怒,反感和质疑。
郑开奇身上的气息,没有这么多深沉的东西,有一种被压住的年轻人时刻想着直起腰板的尝试和努力。
所以,她会强迫他去逛街,会做戏让他渡过难关。会让他,鼓起勇气亲自己。
单论这件事情,她身边没有人敢如此。
越是压抑的环境,叶维美越有跳出来的反抗之心。
郑开奇符合她的胃口。
如果不是吉野樱花,不,化名樱花小筑的那位女同学,慢慢变成了她,或许,她跟郑开奇真的会有一个好结局也说不定。
自从她母亲去世,她父亲就唯她马首是瞻,从来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收敛了心神,听郑开奇说道:“大戏院的事情,该有个结束。日本人交给了我去查,码头上那边已经有了些简单的轮廓,大戏院这边,我不动粗,日本人也要动起来。”
叶维美问道:“因为我也在场,所以我是最好的突破口?”
“是的。”郑开奇承认,“以咱俩的关系,日本人肯定会觉得理所应当。”
“咱俩的什么关系?”叶维美笑容玩味,问道。
距离如此近,两人又是面对面,郑开奇能清晰看见叶维美脸上那道疤。
洁白,微瑕。
红红的一道疤。
他第一次开口问道,“疼么?”
当时,记者发布会时,你为了摆脱日本女人跗骨之毒的替代,当面毁容。
疼么?
心疼么?
晚上会哭么?
叶维美没有再说话,只是身子往中间靠了靠,偏头看向外面,轰隆隆的雷声起,暴雨倾盆。
小油王最后缓缓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他解释道:“我实在不擅长开夜雨车。池生,要不你来?”
池生摇摇头,“我身子笨,咱俩不能在车里换座位吧?这么大雨,雨伞都撑不起来。”
郑开奇说道:“好好好,你俩就靠着就行。真行啊。”
叶维美轻笑一声,“回头请你俩吃饭。”
“让我哥请。”
“就是。”
女人却正襟危坐,说道:“既然雨这么大,无人偷听,郑队长就把你的计划好好说说,讲一讲吧。说慢点,我没有白冰那么冰雪聪颖,越慢越好。”
郑开奇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这雨确实大的有些离谱。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么大的雨,庄稼都打坏了。”
叶维美说道:“不知要有多少穷人,要过个荒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