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和李景隆两人一前一后,探头探脑。
刚进永安宫就见朴不成捡了老爷子砸朱高炽的门栓,正准备往殿中走。
“朴总管!”李景隆轻唤一声。
“奴婢见过皇上”
“小点声!”朱允熥把朴不成拉到一边,“老爷子如何了?”
“一天了水米没进!”朴不成叹口气道,“气的!看谁都骂!”说着,低声道,“刚才燕王家的老大,进来说了不到两句话,就给打出去了!这会可能是打累了,正歇着呢!”
朱允熥点点头,瞥见朴不成手里的门栓,“这个,先别拿进去了吧!”
“皇上不让奴婢拿,奴婢就不拿!”
“费心了!”朱允熥客气一句,朝前走几步,又猛的回身,“一会老爷子要是火了,你得赶紧出来打圆场解围!”
“这是自然,老奴晓得!”
朴不成的回答朱允熥很是满意,他继续往前走,殿外肃立的太监们都眼帘低垂跟石像似的,见了皇帝无声的行礼。
李景隆也跟着走了两步,忽感觉身后有人拽他袖子。
回头一看,忙低声道,“您老有事?”
朴不成道,“曹国公,您跟着是?”
“皇上要我跟着的!”李景隆挠挠头。
“哦!”朴不成看了下朱允熥的背影,若有所思,“那您快跟上吧,别耽误事了!”
这话倒是让李景隆一愣,“能耽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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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中,老爷子披着毯子,斜躺在一晃一晃的竹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有脚步声,眼帘微微睁开之后,冷哼一声再次合上。
朱允熥站在三步之外,“孙儿见过皇爷爷!”
说着,见老爷子没动静,又笑着说道,“孙儿听说您老一天没进膳了。皇爷爷这可不成啊,再怎么生气都要吃饭呀!”
“祖坟都快让人给扒了,咱还有心思吃饭?”老爷子骂一声,眼皮睁开瞅瞅朱允熥,“你站那么远干啥,过来!”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瞅一眼李景隆,慢慢上前。
后者也忙跟着,同时眼睛四处踅摸。
还好,没发现老爷子手边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皇爷爷!”朱允熥靠近些,笑道,“您还生气呢?嘿嘿!”
老爷子翻他一眼,“辛彦德那遭瘟的书生呢?”
“按您的意思,在镇抚司的大牢中!”朱允熥躬身道。
“咱的意思?”老爷子坐直了身体,冷笑道,“按咱的意思,他家里现在都在准备三天圆坟的事了!”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招呼李景隆,“二丫头你过来点儿!”
“是!”李景隆忙上前,站在老爷子身边,想了想之后干脆撩开蟒袍的裙摆直接跪在老爷子身侧,“太上皇您说!”
老爷子看着他,“你说,要是有人要动你家祖坟,你咋整?”
李景隆马上杀气腾腾,“谁敢动臣家的祖坟,臣就让他家做祖宗十八代尸骨无存!”
“懂事儿!”老爷子赞许的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上前笑道,“没人敢动咱朱家的祖陵,今日在朝会上”
“你也跪下!”老爷子哼了一声。
朱允熥无奈,也只能挨着老爷子跪下。
“倘若治理泗州水患真的必须要动咱家的祖陵,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你同意不同意?”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说道。
“祖陵乃是我大明肇始之地,关乎社稷气运自然是动不得!”朱允熥开口道,“不过辛彦德的意思不是动陵寝,而是在祖陵旁边掘开一条引水河道,祖陵前面是大片的柏林,周围都是祭田”
“伸手!”老爷子忽然道。
朱允熥一愣,就见老爷子竟然从披着的毯子下面,抽出一条竹杆的鸡毛掸子来。
“皇爷爷”
“祖陵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风水!”老爷子闷声说着,啪的一下。
“唉哟!”李景隆猝不及防,直接跳起来。
“嗯!”老爷子一斜眼,李景隆赶紧捂着肩膀继续跪下。
现在他终于明白刚才朴不成那句,别耽误事是什么意思。
自己跟着皇上,就是给老爷子当出气筒的。人家老爷子舍不得打自己的孙子,可总要有个出气的人,自己就是这个人肉靶子。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老爷子继续闷声道,“那些书生之所以敢说,就是认准了你八成要准!”
“孙儿,没那么糊涂”朱允熥笑道。
他虽然笑,可心中也难免有些心虚。作为一个务实主义者,倘若彻底治理水患真的要改变大明祖陵的格局,动一下边边角角,也不是
啪!
嗯!
老爷子猛的一挥手中的鸡毛掸子,李景隆一声闷哼。
鸡毛掸子看着细,可抽起人来却是真疼,一条红印子直接因在李景隆的脑门上,又红又肿。
“那些遭瘟的书生刚敢这么无法无天,就是你给惯的!”老爷子继续怒道,“咱还活着就敢说动祖陵,咱要是死了,是不是连咱的坟都要动动?”
“皇爷爷,没人敢”
啪!
唉哟!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咱问你,祖陵里埋的都是谁?”老爷子喝问。
朱允熥跪在地上低头道,“德祖玄皇帝,懿祖恒皇帝,熙祖裕皇帝还有裕皇后!”
“那是咱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老爷子盯着朱允熥,“是你的祖宗!是咱们整个朱家的祖宗!”
说着,继续道,“咱朱家能有今天,都是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
忽然,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今天对辛彦德那么大火气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大明之所以得江山,靠的不是龙气而是民心和武功。
历来皇帝统治天下,都要讲究君权天授,告诉天下臣民之所以他是皇帝,因为是上天的旨意。
“你以为咱为的是保佑咱这个糟老头子?咱马上就咽气的人了!列祖列宗保佑的是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说着话,手中的鸡毛掸子嗖的再次落下。
噗的一声闷响。
李景隆早有准备,用脊背扛了这一下。
“咱在你小时候就跟你说过祖陵的故事!”老爷子抿着嘴唇,“可是咱没说全!”
说着,叹息一声,“当初咱的祖父熙祖皇帝他老人家在杨家墩那土坑里睡觉,路过的道士说日后埋在这的人,后人之中要出皇帝,一开始熙祖皇帝他老人家是不信的。”
“那道士没说话,而是捡了一根枯树枝插在土里,对熙祖他老人家说,十日之内这枯木必定发芽。”
“隔了几天熙祖他老人家忍不住偷偷去看,发现那枯木果然有发芽的迹象。他还是不信,他就拔出了那根枯木,又换了一根!”
“可换了之后,新的枯木依旧发芽了。十日之后那道士去见了熙祖他老人家,告诉他!”
说着,老爷子眯着眼睛,“那道士说,你换了树枝,但一样发芽了。也就是说你的后代依然能出皇帝,但是继承皇位的人不是嫡长子!”
听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惊。
换了树枝?不是嫡长子?
“现在看来,那道士说的是对的!”老爷子叹口气,“你父亲英年早逝,没等到当皇帝那天,继承皇位的是你!哎!天意呀!”
“您不是从不信天意吗?”朱允熥疑惑道,“再说,这故事是您从小就知道,您以前就知道自己要当皇帝?”
啪!
“哎呦!”李景隆正听得入神,猛的又挨了一下,忍不住哀嚎出声。
“这是咱发达之后,泗州老家认识咱祖父的旧人说的!”老爷子怒道,“一开始咱也不信,以为他们编出来讨咱欢心。可当时你爹还在,还是他奉咱的意思督办祖陵大工。编故事的人,吃了豹子胆敢说继承皇位的不是你爹?”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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