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钻出树篱之后,男孩一言不发,却果真拽着李炘的袖子,一路把他带到了自己所在的高中。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何塞还站在校门口,死死盯着李炘。
“上课了,呆瓜。”就在李炘绞尽脑汁想让男孩信任自己的时候,一个涂着天蓝色指甲油的女生从两人身边经过,顺手使劲按了按何塞的后脑勺。
男孩吓了一跳、回头看向那个女生,一边皱起眉头。
“米兰达,我有要紧事......”
可那女孩没让他说完,只是一把拽住何塞的领子,把他往学校里拖。
“你可让人省点心吧,何塞。”她不耐烦地说道,一边走,一边回头瞥了李炘一眼,“我也不知道他想卖给你什么,但这人一看就不靠谱。”
何塞没能挣脱他姐的擒拿,最后只得放弃。他好像早就知道抗议是没用的,丝毫没有辩驳的打算,就这样被米兰达提溜着衣领,一边倒着走向校舍,一边闷闷不乐地看向李炘。
李炘朝他耸了耸肩。在姐弟二人消失在教学楼之际,他甚至还朝何塞挥手作别。
在这之后,他犹豫片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回医院一趟——既需要和人报备影子狗的事情,安德鲁也还在等来自陈郁的回复。
前段时间复习考试时养成的习惯让李炘一到医院,就下意识地进了造访区应急创伤组的公用休息室。他在门边一探头,却发现此时只有安德鲁坐在休息室里。
当安德鲁看见李炘出现的时候,忍不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又尴尬地把手揣在裤兜里、原地转了一圈,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岂不是要在休息室待一整天?”李炘没有直接和他打招呼,而是先去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才终于在他旁边坐下。
后者假装没有听见李炘的话,只是把面前铺散开来的好几篇论文重新拢在一块、收拾整齐——李炘扫了一眼,几乎每篇论文的第一作者都是陈郁。
“怎样?”最后,安德鲁还是没按捺住,忐忑不安地问李炘道。
“陈郁博士叫你直接去实验室找她。就在地下一层的尽头。”
安德鲁捏着论文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李炘看在眼里,却着实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
“多谢了,李炘。”半晌,安德鲁终于对他说道,一边起身。在他发现李炘并没有跟着站起来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你不一起去吗?”
“不必了吧......”李炘脱口而出,看见安德鲁一脸紧张,迟疑了一下,又突然改了口,“也罢,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奇夜行者一案最后的审问结果。”
两人在沉默中穿过走廊。
“你觉得陈郁博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从楼梯间下到负一层的时候,安德鲁终于又问道。
“非常强势。”李炘想了半天,最后只是简短地答道。
他们最后在一间写着造访区异常现象收容与研究组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房间的门敞开着、露出内部挤满瓶瓶罐罐和各种仪器的几张工作台。透过工作台的间隙,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角落里、正埋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是她吗?”安德鲁小声问李炘道。
他们看不清那人的正脸,但看到那人毛毛糙糙的头发,李炘立刻就认出了陈郁。
“是她。”
由于博士全神贯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二人在门口畏畏缩缩,好半天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陈郁头也没抬地说道。
李炘和安德鲁走到近前,却发现她把左手用某种立体定向支架固定在了工作台上,此时正用另一只手操纵着仪器的旋钮。背景里有什么东西在响,有点像含混不清、极细微的爆竹声,又有点像无线电调频发出的声音。
李炘又走近了些,却冷不丁发现陈郁正在操作的是一根极细的金属针——针头的部分已经埋入她左手前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此时还在渐渐往下深入。
博士的操作看得李炘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你在做什么,博士?”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手臂,一边轻声问道。
“电生理——我在找尺神经的位置。”博士一边说,一边看向仪器旁边的电脑显示屏——李炘顺着她的目光,只看到屏幕上一堆弯来扭去的线条。
“看起来像心电图一样......”
“确实和心电图类似——这是神经元的电信号。”安德鲁对李炘解释道。他看着陈郁的操作,两眼几乎是在发光,“你看到那根金属针了吗?那是钨丝电极,只要接触到神经元,信号就会从那根针里传到电脑端。”
“看来你以前做过神经电生理的研究?”陈郁笑了笑。
“像这样直接在人体内扎电极记录数据的实验......这是常态吗?”李炘惴惴不安地看着陈郁的手臂,生怕比自动铅笔芯还要细的电极就这么断在她的体内。
“只能说有先例,但并不是常态。”博士把电脑端的显示放大了一些,一边答道,“我在找的是尺神经,这是把手部触觉感知传导向大脑的神经簇。”
“你怎么知道自己扎对地方了呢?”
“由于神经鞘密度很大,电极穿过神经鞘的时候,会感觉到一些阻力。”她好像对显示屏上的数据颇为满意,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与此同时,电极和细胞轴突接触的时候,会引发一阵麻痹感——和碰到麻筋的感觉差不多。”
“你找到神经以后,准备做什么?”李炘还是一脸困惑。
陈郁没有回话,只是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根竹签,轻轻敲了敲被固定住的左手小指。
与此同时,类似爆竹的声音响了三次,电脑屏幕上也迅速出现三个紧挨在一起的脉冲波形。
“啊哈。”博士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自从认识她以来,李炘还从没见她这样不带讽刺地笑过。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又改变施力方式,用竹签由轻到重地按压小指的某个固定位置。——当她愈发使力,那爆竹似的声音响起的频率就越快,显示屏上也随之出现更加密集的波形。
在李炘身旁,安德鲁扬了扬头,也无声地露出一个赞叹的表情。
“这还是我第一次实际亲眼见到这样的实验。”他小声对李炘解释道,“她刚刚找到了专门负责传递触觉信息的细胞——只要这个细胞的感受野内出现触觉的改变,你就能实时看见神经元是如何把触觉信息传递到脑部的。你看,施加的压力越大,这个神经元也就发射出了越密集的动作电位。”
李炘假装大为震撼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却仍旧一头雾水。安德鲁和陈郁的热情并没有成功传达给他。李炘就这么站在两人边上,明明看着同样的景象,却感觉自己跟他俩好像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