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话说得毫不客气,句句揭谭淑慎的旧伤。尤其是自己以非清白之身,二度再嫁燕北之事,更是谭淑慎的逆鳞。
谭淑慎的爹能当上督察院四品佥事,是借了妻子妹婿燕侯爷的光儿,谭淑慎与燕北青梅竹马,只差一场婚礼。燕家出事之后,谭家怕受牵连,在燕北在逃期间就嫁给了原鸿胪寺少卿宋南依。
宋南依属于大齐国最不缺的那种中庸之官,没有业绩,没有劣迹,更没有站队,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鸿胪寺没有实权,掌管着大齐国礼仪大典的各种礼仪规程。万寿节时皇帝拜山忌天,归来途中遇到滚石坡,包括宋南依在内的几个离的近的鸿胪寺小吏,被皇帝内侍一把扯过挡了石头,怕被天下人耳笑,下了个嘉奖令,说是“为国捐躯”,可怜的谭淑慎,刚成亲没半年,便成了寡妇。
好在大齐国对寡妇的待遇比较宽容,寡妇如果没有子嗣,可以到尼姑庵净心七七四十九天后可另行择良人再嫁。
燕北回来之后,荣宠比当年更甚,谭家的心思便活了,燕北的姨母,也就是谭淑慎的母亲,更是三天一到访,五天一邀请,鼻涕一把泪一把说着当年的不得矣,将胆小怕事,硬生生说成了忍辱负重,特别是谭淑慎,就差没被说成是被宋家绑上花轿成的亲。
也许是燕北顾念旧情,也许是姨母的情感攻势,燕北真的与谭家订了亲。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柳絮字字诸心,针针见血,刺得谭淑慎毫无还口之力,气得浑身哆嗦,手指颤抖的指着柳絮怒嗔道:“我一向敬水家在江州郡时对大哥哥多加照拂,视水家为救命恩公,万没想到水家的嫡小姐心肠歹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怪大哥哥与水府、与水小姐形同陌路。”
柳絮撇了撇嘴道:“好一个“君子之心”!!!如你刚才那样帮忙,明天早朝上便会有弹劾水府居功自傲的折子!你这样对待‘救命恩公’的方式还真是刷新了我的认知。我恳请谭小姐别视我水府为‘恩公’,还是视我水府为仇敌吧,那样我们水家才活得长久些!包括你的准相公国安公,让他最好离姑奶奶远点儿,否则我不敢保证,我的拳头会不会忍不住打过去,将他脑子里的糠草打出来喂驴。”
见柳絮不仅骂自己,还骂国公爷燕北,谭淑慎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心底的担心也就松了几分,觉得燕北绝对不会在江州时,真的喜欢一个野蛮、粗鲁而骂他的疯女人,自己可是她的小表妹,她的竹马绕青梅啊......
在此之前,谭淑慎还是挺忌讳水家这个继小姐的。
之所以对水家感兴趣,对柳絮忌讳,是因为为了重新拢回燕北的爱,谭淑慎想尽和各种办法打探与燕北相关的一切,包括哪个底邸哪个人与燕家过从甚密。
水家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谭淑慎发现,水家与燕家,总是有两个固定的人来回送信,通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同住京城,两家城邸不过隔了两条街,两家家主却从不见面,即使偶然在街口碰到了,脸色也冷的一洼水一般,仿佛心存芥蒂,偏偏这信,就跟情人约会一样,鬼鬼祟祟的。
谭淑慎想先从书信上打开突破口,甚至想过收买送信的人,可惜,燕家送信的是贴身侍卫燕衡,武功高强,谭府的三脚猫家丁十个都到不了眼前;
水府送信的是水清泉的忠心小厮青童,有一次家丁看准了机会抢了,被他咬掉了手指将信抢了回去,五个家丁现身围了再抢,青童一狠心把信给吞了,谭淑慎还是没有得手,怕事情暴露,她只得给了四个家丁银子,让他们离开了京城。
因为打了草惊了蛇,以后青童不再送信,而是通知燕衡来取信。
失望之余的谭淑慎更加的好奇,无可奈何之余,请托弟弟谭瑞章和堂兄谭瑞琳向准备殿试的江州籍学子打探,谭瑞章没打探出来什么消息,堂兄谭瑞倒是与江州的两个学子醉酒后透出了话,国公爷,曾经约水府的嫡小姐,同坐“香车”游山,当时两军交战正胶,也就仅此而矣,立功回京后便与谭淑慎订了亲。
由此谭淑慎可以笃定,水家的那个不露面的继女,与燕北一定有些什么,也是燕北不愿意与自己见面、不愿意与自己谈及过去感情的原因。
这样一个认知,让谭淑慎如鱼刺卡在喉咙里一般的难受,因为柳絮没有回京,她再妒火中烧,也无济于事。
情敌乍一见面,谭淑慎有些慌神,镇定些许过后,见惯了自家后宅争斗的谭淑慎反而镇定了下来,眼睛笑成了月芽儿,温文迩雅对柳絮施了一礼道:“如果是慎儿不小心冒犯了水姑娘,还请水姑娘原谅则个。慎儿现在就去给大哥哥买白玉糕,劝解劝解大哥哥,莫要负了柳姑娘当年在江州郡照拂之恩。”
谭淑慎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如沐春风的走了!!!她这一走,其他少女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也都离开了玉香园。
她们离开了,害得柳絮则是沤了一胸口的血,听谭淑慎的话,竟然知道她与燕北的过往,燕北,竟然毫不忌讳的说给她听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白玉糕”!!!直接将她打得体无完肤。
柳河村的柳絮,天真的以为,白玉糕是阿黄喜欢吃的,所以经常买给阿黄吃;后来听说,白玉糕是表妹谭淑慎经常买给阿黄和燕北的吃食,将二人慢慢养成了爱吃的口味;柳絮心底虽然有些芥蒂,但碍于燕北经常买给她吃,她不得不“喜欢“吃;即使在两军焦胶而战、二人情正浓之时,燕北命人穿越火线,给柳絮送回来的,仍是白玉糕。
事实证明,当年多么美好的朱砂痣,到最后都可能成为厌恶的蚊子血,柳絮现在看到白玉糕,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烂的东西。
柳絮沉着脸对林霜道:“去稻花香,将一年份的白玉糕都给我订下来,一块儿都不准卖给别人!!!”
“啊?”林霜猜疑道:“小姐,买下一年份的?做成礼盒装送人还是自己府上吃......”
柳絮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每天到国公府门口施舍喂乞丐!不,喂流浪狗!!!”
林霜暗暗诈舌,不敢怠慢,忙坐了马车走了,生怕谭淑慎先自己一步到了稻花香,买到了白玉糕。
林霜走了,心情明显不佳的柳絮,将眼光瞟向了小云,害得小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隐隐觉得有一把钢刀竖在了自己脖子上,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柳絮向小云勾了勾手指头,小云身子只好向前靠近了些,眼睛机警的看着柳絮,千防万防,仍旧没有防住柳絮的突然发难。
“啪”的一声脆响,柳絮手起掌落,小云脸颊肿胀,满脑懵登,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得罪了这个冒出来的大小姐,委屈反问道:“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这样下死手打我?”
柳絮面无表情道:“从你们进了回廊,我便注意到你。你,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错。你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初来京城,你为何不提醒父亲给女眷置办新衣新首饰?被店小二狗眼看低之时,你为何不疾言厉色加以喝止?被各家小姐簇拥进来之时,你身为丫鬟为何不想对策离开?父亲不了解行情,给的银子不足,你为何不再申请银子,或干脆带着小姐去低一档次的玉石铺子购买?最主要的是,我身为大小姐,教训你,你就乖乖听着,不能反驳,更不能责怪主子,更不能没尊没卑的自称为‘我’、称主子为‘你’.......”
这件事还真不是柳絮无理取闹、小题大作。
柳絮待人一向宽厚,从来不是什么讲究尊卑、睚眦必较之人,完全是因为小云看向柳氏姐妹的眼色里,那种赤果果的不屑太过刺眼,私毫不加掩拭。
谭淑慎,柳絮可以忍,因为她再张狂,充其量也是个外人,可防可控;
小云,则不能忍,因为她是府中的人,愚蠢或不能掌控,都是致命的事情。
柳絮将小云的心思看得很准。
在小云眼中,刘氏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寡妇填房,带着三个继子继女,性子软弱,目不识丁,天天围着灶台抢厨娘的事情做,任何事情不敢作主。
特别是杨玉卿嫁进来之后,刘氏主动上交了主掌中馈的权力,这让小云彻底看透了刘氏,这个填房夫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完全是个摆设,不中看,更不中用。
小云如此不作为,已经是明晃晃的奴大欺主了,但凡她起一丁点儿作用,柳芽都不会处于这种被动的状态,若是自己没有凑巧过来买平安锁,后果并不是简单的被欺负那样简单,可能连累了水行舟甚至整个水府。
小云眼睛通红,仍不忘辩解道:“老爷没拿银子,我们下人拿什么置办新首饰新衣裳?小姐硬要来玉香园,下人怎敢不从?各府的小姐也是小姐,下人如何回嘴?”
柳絮冷笑道:“让你得工钱的是水家的大小姐,不是谭府的大小姐。左一件事不行,右一件事不行,屁大点儿的事儿都担不住,你自己说说,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