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望着钝妖,“所以,这就是你隐瞒于我的原因,一个人住在森林里?”
阿茉肩膀一抖,不吭声。
“和一名血族生活在那种地方,不害怕吗?”
阿茉还是不吭声,心里琢磨着蕾娜的意思,蕾娜见了钝妖似乎也没多大反应,那么钝妖真不是她找的血族了?
蕾娜继续笑着轻声说:“和他在一起的话,不会有结果的哦。”
阿茉简直不想回答这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强调给她听呢,她已经很努力去回避了。
“我还年轻嘛,”阿茉想结束这个话题,耸耸肩嘿嘿一笑,小爱的脸他肯定不会讨厌,“趁我还没有长出皱纹之前,趁他还没有嫌我难看之前,这相距还有一段时间嘛,而且我也不是一直能够在他身边的。”
教团那边一直未成定论,安妮塔队长好几天没和她联系了,如果追查过来或者调度她回去她也没有办法。阿茉抬头望着满目星空,黑夜被篝火晕染了半片,形成浓浓的温暖颜色。
夏季夜凉,蝉鸣隐约,“不过在此之前,会有许多许多相处的回忆,这样就够了。”
即便当做替代品,可在一起的回忆是真实的,它们属于安茉·斯科特,他们曾经在住在一起,一日一日相处生活,一起吃过饭,仰望过星空,看过流星雨,参加过宴会。
蕾娜怔了片刻后露出惊讶的神情,张了红艳的唇过了会儿又抿住,挽出了笑意,“你可比我勇敢太多了,安茉小姐。”
“哎,是吗?”阿茉干笑两声。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蕾娜说了一半又停住了,望了望不远处被女人包围的钝妖,回过头来对阿茉说,“安茉小姐,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阿茉一惊,面前的女人美丽的容貌完全不像是三十一岁。
“虽然一直在细致保养,但毕竟不是吸血鬼,皱纹越来越多了,”蕾娜笑起来时眼眸眯起,戴蕾丝手套的手指指了眼角的细纹,“再过几年,这些便不是靠珠宝和华丽的衣裙可以来掩盖的。我在这个年纪时,就已经遇见他了。”蕾娜伸手往腰间的高度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只有这么高呢,他是那个模样,如今我长出皱纹了,他还是那个模样。”
血族么……
阿茉握紧拳,是那个红发血族吧。
“近几年我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蕾娜轻笑,“他似乎去了血族那边,过得潇洒,还在用我父亲为他铸的那把刀……”
音乐声由远及近升起,抬头望去,目光穿过蜿蜒通往小镇广场的道路,三三俩俩的男女已经走过去跳舞,跳跃的身影融于火光中。蕾娜眨眨眼似乎从记忆中回神,“抱歉,说了没必要的事情,”她笑笑,“难得的机会,还是去跳舞吧。”
蕾娜的神色有那么分明的寂寞,阿茉本想再问问又忍住了,钝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路口,阿茉走过去,“那些女孩呢?”
钝妖轻微挑眉,“阿茉想和她们跳?”语气十分正经。
阿茉脸一红,他真的又有点变坏了,“你、你要不要再吃点?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钝妖一边走一边沉默半晌回答她:“不必。”
她的血液无时无刻散发着致命的芳香,他哪里有别的胃口。
去篝火那边时已经有很多人了,镇上的居民全部聚在这里一圈一圈热闹到不行,烧烤摊前依旧人头攒动,当地居民的乐曲主要由笛子三弦琴和鼓演奏,乐符跳跃轻快,舞步也极容易学会。
这种民间乐舞阿茉小时候跳过,很快融入队伍,钝妖站在一旁,火光映着他的脸,静静注视她的笑脸和摇曳飞扬的裙摆。
等乐曲变得低柔优美,四周的人开始寻找要自己的异性舞伴,阿茉跳得脸色绯红跑到他身边,喘了一会儿对他伸出手,“喏,你答应我一起跳的。”
之前在酒馆里观看过现场直播的大男人们又开始四周起哄,阿茉脸更红。
钝妖握住她的手,其他在场的情侣一般,先是左手相互触碰贴住,右手背到身后两个人以手为中心踩着节拍转半圈,然后换手,两个人的身影在在焰火下摇晃。
末了她与他手指交叉,钝妖的手有些冰,她忍不住握紧了些想给他温暖,“钝妖。”她对他笑起来,笑得眼睛都是弯弯的,软软地说,“今天我很开心哦,谢谢你。”
少女的眼眸与金发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胜过星辉。
“我什么都没做。”
她摇摇头,嘿嘿地笑,“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死了,也许还在修道院里做一名迂腐自制的修女,亦或者是别的,可我觉得那无数个可能性里,这个一定是最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被人围着,你来是陪我,所以谢谢你。”
她三十一岁的时候,他还是这幅英俊年轻的面容吧,当然这是将胡茬刮干净的话。
然后是四十一岁,五十一岁,六十一岁,七十一岁,她离开了人世,他依旧在这里。
他会寂寞的吧。
没有结果的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是替代品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现在是温暖的,真实的,作为人类活的太短暂,她快乐过,这般无悔。
一曲终焉,男女相互行礼。
阿茉提裙屈身后抬起脸,字句在喉咙里悠悠滚了一遍,“钝妖,我……”
“安茉小姐!”
一道急切声音打断了她,阿茉转头,教堂的神父手捧经书急急忙忙赶过来,“安茉小姐,教团总部急电来了,您赶快来一趟教堂吧!”
阿茉一愣,放在钝妖掌心的手不由自主抽开。
“去罢。”钝妖开口。
阿茉犹豫一下对他点点头,随着神父赶紧往教堂去了。
钝妖望着阿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黑暗尽头,回身离开了熙攘喧闹的人群。
“你知道急电的内容不是吗?”
人群之后,蕾娜面朝着篝火,因为距离远,只有那么一丝光亮隐约地落在她脸上,旁边的男人停下了身形,而他的面庞已经完全埋入黑暗中了。
蕾娜把玩自己的发梢,抿唇一笑,“将自己伪装得多么温柔无害,毕竟也是嗜血的种族啊,这样蒙蔽她真的好吗——‘e’大人?”
感受到男人冷漠的目光,蕾娜漫不经心维持嘴角得体的笑容,“即便是吸血鬼,被自己心爱的女孩恐惧也是件十分失态的事情呢。”
钝妖没应答,只是依旧往前走,走了几步,身子忽然间一震,扶住了一旁的路灯。
路灯散发着月光般的光亮,他微微弯下腰,捂住了脸,轻微不可闻的喘息。蕾娜一身美丽的紫色礼裙站在他身后,胸挺得高高,腰肢的曲线也是贵族中礼仪要求的最完美弧度。
身后篝火旁人们的笑闹声仿佛隔在另一个世界。
“您不会喝人类的东西,但如果是安茉小姐之前递给您的酒,您不会拒绝不是吗?”蕾娜小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与十年前二十年前相比,这双曾经白皙柔嫩的手已经失去了部分光泽,松弛了不少。她看了一阵,抬眸时男人已经靠在灯柱子上,脸埋在阴影里,路灯照得他的头发银白。
“renaissance——人类间流传的病毒,侵蚀神经与内脏,篡改记忆,没想到竟然对血族也有效。据说上代‘f’就是死于这种血族间的剧毒呢,中毒者阳光下化为灰烬,e大人。”
蕾娜小姐微笑道,等了等,又觉得他的反应不如她所预料那般,有些不对劲,她眯起了眼睛,笑意敛于美丽的嘴角,忍不住上前两步,“……e大人?”
钝妖喘了一阵后静了片刻,微微拿下了手,指缝间,金色的瞳孔如针一般尖细,从深处慢慢溢出血光来。
******
教堂夜里十分寂静,即便是夏季,空荡荡的洁净建筑物里浸着一股透骨的寒意来,天空之神的神像静静立于教堂最前端祭坛上,祭台上铺着红色金线刺绣的绒布,上面一左一右摆放圣水与象征教团的徽章彩带,镀金烛台精致,蜡烛灼灼燃烧光芒。
“是……我知道了。”
阿茉慢慢挂掉了通讯器话筒,身后的修女面色担忧望着她,“安茉小姐?”
阿茉在通讯器前站了好一会儿,修女连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安茉小姐,是什么急电?教团那边出事了吗?”
阿茉呆呆望着通讯器,另一边的声音是个陌生男音,他的字句令她心惊。
“呐,血族那边的术法,你知道一些吗?”阿茉没有转身开口。
修女眨眨眼,“安茉小姐有什么事?”
“血族间有没有一种术法,可以瞬间转移的?非常远的距离,比如,早上在边关,中午就回到摩罗克这里……之类的?”
“唔,我也不清楚呢,不过血族的话,不就是什么神奇的能力都会存在的种族吗?这般胆大妄为,所以才会被神明所唾弃呢。”
阿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洋装,他买的洋装,十指发寒,寒意一寸寸从脚底往上爬来,如蔓藤。真的……很冷。
安妮塔队长死了,约瑟夫神父失踪,连着两个队的武装团全灭。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离开学校不久,玛莎、乔达和罗瓦娜也加入了教团,虽然是候补,但的确是与队伍一起行动。
那么,她们也不在了吧,她的室友,当年怂恿她翻墙去和施密特约会,查寝替她占床位,老师一来就把上课打瞌睡的她捅醒,后来告发她散布流言的室友,也不在了吧。
据情报说是因为进展到血族领地,单单被一名血族所灭,后援赶到时只望见漫天的血蝶消散于天际,战场无一具尸体,只有散落倒插于雪地里的兵器与残破的衣甲。
阿茉谢过修女,慢慢走出了教堂,她没有去篝火晚会,直接绕道除了小镇回了森林。
月光极盛,叶片上涂满了银辉。
她记得血蝶的,美丽的鲜红蝴蝶,比一般蝴蝶姿态更美,它们的翩飞仿佛一首圆舞曲,带领灵魂往生,他的血蝶。
他是血族“e”,她都快忘记了。
阿茉不论曾经还是日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所察觉到的罪孽深重,她真切地感受到一些东西,沉重的散发着这个时代腐朽与无力的东西,那是不可改变的东西。比如,她一直在逃避的现实,到头来是不是所有人都是清醒的,而只有她因为自认为的对他的爱慕而蒙蔽了看待这个世界的眼睛。
他是吸血鬼,以杀戮而闻名与血族与人类之间,不可否认的事实。
阿茉缓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木屋篱笆前了,她推开院门用钥匙打开屋门,屋内黑黢黢的,厚重的窗帘格挡了月光。
他还在篝火那边吧,阿茉默默地想,他回来之前,她得想好何去何从。可她根本怎么想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冷心乱,如一把玄铁大锁,将她内心沉甸甸锁住,沉重地散发生锈的金属气息使她无法思考。
阿茉走进屋子,还没转身,屋门于她身后轰然关上,浓稠如墨的黑暗涌进屋内,一对结实修长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钝妖……?”
阿茉刚出声,他已经一手伸来,强硬地扳过她的下巴,从后面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