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泰果然回来了。
中军大营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大爆炸,不但让他心急如焚,也令众多跟他一起围剿汉签军营的女真金兵与契丹、奚人、渤海等仆从兵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有一点无庸置疑,他们的大本营被袭击了。而且,从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只有少量人马驻守的中军大营,估计够呛。
此时阿木泰已基本控制住形势,汉签军营千余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俘虏的俘虏,剿杀已近尾声。阿木泰顾不得完全收拾首尾,他只留下三个谋克的契丹兵,然后率领手下全部女真士兵,加上四个谋克的契丹兵,合计五个谋克五百余人马,匆匆杀回中军大营。
从签军营到中军大营,不过三、四里路程,以骑兵的速度,盏茶功夫就可赶到。不过当阿木泰率大军赶到东寨门壕沟前时,眼前的情形即诡异,更令他急火攻心。
吊桥已放下壕沟,寨门大开(事实上,这寨门经过**的反复蹂躏,早就破烂不堪,想关都关不住了。),里面黑黝黝地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与人体排泄物的臭味。好像,还夹杂着硫磺硝烟与火油的异味……
不过,阿木泰很快便失去辨析空气中味道的兴致,取而代之的是惊怒、焦躁还有一丝惶恐——因为在寨门的横梁上,正悬挂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虽然死人的五官多少有些走样变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此脑袋就是他的副手,猛安孛堇亲卫队的副队长:胡里蒲辇。
一直留在猛安孛堇身边的胡里,此刻身首异处,首级悬于寨门。那么,猛安孛堇呢?
这一刻,阿木泰眼珠子红了,如果固新有什么不测,自己固然不惜一死,但是家人何辜?也将遭到连累,他的一妻两妾正年轻,儿子还没长成人呢!
阿木泰长鞭向前一指,全军突进!不需侦察、不需商议、不需制定战术……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将来犯之敌打垮,千万不能让猛安孛堇落入敌手。否则,不光是自己与家人完蛋,更将是大金国建国迄今未有之耻辱!
阿木泰此举看似莽撞,其实也有他的道理。这一路上,经过金兵中一些追踪老手的细察,断言没有发现敌军的大量部队,也就是说敌军只有小股部队。
如果来犯之敌只有区区百余人,无论士兵有多么精锐,装备多么精良。阿木泰都有把握以绝对强势,将其全部歼灭。这,是建立在对自己的军队强大的信心上。所以,他才敢于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为争取时间而发动决死攻击。
五百多金兵蜂拥而入,由于吊桥狭窄,一次没法通过更多的骑兵。阿木泰下令将多余的战马推下壕沟,以血肉之躯,填出了数条通道,加快了骑兵的通过。
当第一批冲进寨门的金兵,呼啸着欲放蹄奔驰之时,才发现还有一道拦路虎——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车辆挡在眼前。
这些车辆阿木泰也眼熟——不就是载着那些宋国的女子,前夜因为大雨而淋坏抛锚的篷车吗。这些损坏的篷车本来是堆放在寨墙后,用于堆土防御的,也算是散架前废物利用一把。而眼下也的确是废物利用了,只不过换成是敌人利用来对付自己……
阿木泰冷笑,就凭几十辆破车,便想阻截我大军冲势,真是太天真了。随着他一声令下,金兵纷纷抛出套马索,三四根绳索套住一辆车子,然后驱马欲借马力将篷车扯开。
就在东寨门前,金兵前赴后继,拥挤叠压,乱哄哄闹成一团之时。距寨门百步之外,那高高的刁斗之上,狄烈正好整以暇,悠然点燃打火机。
在狄烈的脚下,放了两大捆标枪,更摆满了一张张已上弦放矢的神臂弓,仔细一数,竟有二十具之多。这神臂弓本是大宋精制远程利器,曾在两次汴京保卫战与太原防守战中发挥过很重要的作用,大量杀伤过金兵。但在大宋灭国后,内府甲杖库里所有兵器被掠夺一空,对于这样的强悍兵器,吃过大亏的金兵当然更不会放过。
狄烈在寨墙内的藏兵棚里发现了大量兵器,其中就有不少这种神臂弓。这藏兵棚本是守卫寨子的金兵在战时的休整、疗伤、维修、更换损坏兵器的临时木屋,里面有着大量的兵器甲具,基本上都是缴获宋国的。女真骑兵喜用刀弓而不喜用枪弩,所以大量的木枪与弩弓都被闲置于其间。
这神臂弓名为“弓”,其实是一种弩,其前端有个铜环,以脚力蹬开上弦,可发射威力可怕的凿子箭(一种铲形箭头的钢箭)。最大射程可达惊人的三百五十步,在二百五十步的有效射程内,穿盾破甲,中者立毙。
狄烈之所以选中神臂弓,就是看中那凿子箭好像很有威力的样子。他将这二十具弩弓全部上弦,处于待发状态,一旦使用,便可连环发射,起到一种连弩的效果。
不过这神臂弓威力固然大,拉弦却很是费劲。给狄烈打下手的新鲜出炉的“金奸”阿术,手脚齐上,浑身大汗,精疲力竭,才拉好了十张弓。而狄烈却只以单手上弦,拉开剩下十张弓后,面不改色。
阿术看了咋舌之余,内心的投降负罪感也淡了许多。女真人崇拜强者,以追随勇士为荣。狄烈的强悍,无意间消除了阿术内心中的摇摆之意。
当然,藏兵棚中除了兵器甲具之外,还有另一种守寨利器:火油。无论是宋军还是昔日的辽军,守城器具中都少不了它。此时大金国正如日中天,只有它进攻别国,还没有那个国家或势力敢向它的城池重镇发动攻击,但这也不防碍大金军将这种燃料作为备用的防御器具。
狄烈已经将接近一吨重的火油用去了一半之多,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随着打火机弹出的火焰,一个包裹着石头的布球腾地燃烧起来。狄烈一手提着两尺多长的布绳,在手上飞旋了几个圈,看准落点,脱手抛出。
布球,嗯,这个时候应该称之为火球了,飞过七、八十步的距离,不偏不倚正落在其中一辆篷车上。刹那间,篷车燃起了熊熊大火,而这火还象会传染一样,一辆接一辆燃烧起来。
从刁斗上向下看去,只见火蛇宛若有生命一般,不断向两侧延伸。所有的篷车燃烧起来还不算,火蛇甚至越过了寨栅,一路烧到了壕沟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扁圆形。在这个近似圆圈的火海里,五百余名金兵被分割为两段,包括阿木泰及近百名女真金兵在内的三百余人马,被熊熊烈火圈在一个方圆不到三十丈的狭小圈子里,人挤人,马挨马。圈内的人马用力想挤出去,而外围的人马被近在咫尺的火舌舔灼得须发皆焦,也是拚命地往里挤。场面一时大乱,不少金兵都被推挤下马践踏死伤。
而后面近两百人马,则全被大火挡在壕沟之外,一时间进退不得。
阿木泰破口大骂,也不知是骂敌人狡滑还是骂手下蠢笨。不过在他的指挥下,金兵还是更换了牛皮索,改栓在燃烧篷车的车辕上,用力将车往两边拉开。不少眼尖的金兵发现罪魁祸首的火球来自数十步外的刁斗之上,纷纷张弓搭箭射击向刁斗的顶篷。
只可惜,距离实在有点远,火球可以居高临下扔过来,但弓箭要从下往上射,地心引力这一关就过不了。多数箭矢纷纷坠地,有那么几个力量大的,弓力强的,倒是射到了刁斗的挡板上,入木三分。只是寥寥无几的数支箭矢,又能顶什么用?
狄烈满不在乎地挺立于刁斗顶篷上,足尖一挑,将第二个十公斤**包挑飞而起,抻手接住。估算了一下距离,用匕首割断一截多余的引信,啪嗒!打火点燃**包。然后同样用一根布条栓在**包的捆绳上,飞快在头顶上盘旋了几个圈子,狠狠扔出——
同时扯着嗓子大吼:“阿木泰,老子送给你一份大礼!你好生消受吧!”
这一次,狄烈不需要看准落点,只要**包能落到火圈里就行,最好是靠近中央位置。
正当金兵们咒骂那个无聊的家伙又抛砸无用的火球时,空气中仿佛突兀地寂静了一下,随后,一团炽烈得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大火球从地底冒出,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方圆三十丈内,平地无端端地刮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而那一圈本就火势燎人的篷车,被烈焰一激,狂风一吹,火焰顿时高涨三尺,仿佛在为这巨大的焰球助威一般。
那旱天雷一样的巨大爆炸声,将八十步外刁斗上的阿术震倒在地,这声音仿佛让他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遭遇,浑身颤抖之下,竟站不起来。但这还没完,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截滑溜溜的肠子,径直砸在他脸上,那股强烈的味道熏得阿术当即趴在围栏上,呕吐不止。
由于这一次是四面烈火,中心开花,爆炸效果似乎相当不错,至少狄烈居高临下看去,火光幢幢中,并没有看到有多少还能动的身影,除了一些四处乱跑的战马的悲鸣之外,似乎连惨叫呻吟都不怎么听得到。
事实上,这些受惊暴起的战马,才是最致命的杀手。由于被火圈围住,无法脱逃,近百匹被火光、巨震、创伤所惊暴的战马,来回奔驰践踏。而那些倒地的金兵,不管死的活的,一概被踩踏成泥。
那两百名被烈火隔绝在外,却侥幸逃得一命的契丹兵显然吓坏了。不少人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骇得掉下马来,被受惊的马蹄踩踏伤。马匹乱蹦乱跳,撒蹄四下奔跑,而它们的主人根本没法抚慰它们,因为他们自己,更需要抚慰……
从未见过的巨大爆炸,一瞬间造成的重大伤亡,彻底击垮了契丹兵的心理底线。多数契丹兵纷纷纵马逃逸,还有少数有职务的军官及其亲兵们正犹豫徘徊,不知道这样溃散会不会被金人追究。结果一阵可怕的箭雨射来,瞬间便倒下十余人。
“是神臂弓,快跑!”契丹人大骇,竟然是中人立毙的凿子箭头,显然敌人用的必是神臂弓。而且依箭矢发射的数量及速度来看,敌人显然不下数十人,甚至有可能上百人,上百人拿着神臂弓……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现在是有多快跑多快,至于金人的惩罚,让他见鬼去吧……
“跑得蛮快的嘛,我还有一个大礼包没送出去呢。”狄烈将射空的神臂弓随手一扔,长长伸了个懒腰,“应该不会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找麻烦了吧?”
就在这时,远处某个方向传来连续几声熟悉的轰鸣,随后恢复寂静。
狄烈凭栏远眺,微微一笑:“看来,他们也完成了任务。”抬手看了看夜光表,时针指向四点二十五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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