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心?你不介意我们打听你的往事?”孤辰低头掰开烤红薯,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红薯的滚烫。随着烤红薯被掰开,顿时庭院中弥漫出一股独特的香甜气息,金黄的薯肉暴露在空气中。
转头,见古幽三人还呆呆站着,孤辰咬了一大口烤红薯,淡笑,“把每顿饭都当作最后一顿饭来吃,就不会感觉到遗憾,所以安心吃吧。”
说完,孤辰就笑嘻嘻将手里掰成两半的烤红薯分别递给古幽跟离鸾。古幽一把夺过孤辰手里的烤红薯,低头咬了一大口,神色愤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的那半我吃过了。”
古幽昂头继续吃,脸颊陡然变得通红。
“他要真想杀你们,你们也早就死了,所以别担心,”孤辰又从地上拿了个烤红薯随手丢给雷吉,雷吉浑身肥肉都在飞颤,连忙伸手接住,但心中依然十分忐忑,“牧哥,要不你求求他别杀我们?”
“吃你的烤红薯吧,”孤辰嘴角一抽,让我求他?怎么可能。随后孤辰转头看向榷野,“你成功晋升飞升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榷野动作一滞,但也就一瞬他又接着吃烤红薯,缓缓道:“当时突破,接连杀了十几个飞升,之后感受到境界不稳,就跑了。”
“那……那个妖族女子呢?”古幽抑住心里的害怕,轻声问道。
“离开了,”榷野继续低头吃着烤红薯,可是没人注意到,此刻他的眉宇间忽然多出一抹阴霾。那抹阴霾,像是海上久久不散的乌云,没有尽头,阴霾之下的眼眸中,同样透露出一股死寂。
孤辰没太明白,“回兽疆了?”
“不是,她……死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那抹忧郁与死寂无不透露出他对她的思念。离去,便是无尽思念之始,有始,但无终。
“你的名字跟她很像,长的……也跟她有一半像,” 榷野抬头看向古幽,仿佛在缅怀着什么,许久,微微摇头,“但,你终究不是她,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榷野又低头开始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嗤笑,将孤辰四人吓了一跳。他眼角含泪,声音都有些颤抖,“同为行虚古狐一族,他们竟丝毫不念及旧情,施展血脉禁忌秘术,在悠儿身上种下诅咒。那一战后,悠儿开始一点点变得衰老,短短一个月,她就从一个温柔贤惠的美丽女子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呵呵,不愧是帝族,不愧是妖族,果真冷血无情。”
他的语气中满是嘲讽跟落寂,听的孤辰都感到心里发堵,一股郁气久久徘徊在胸间,愣是排不出去。古幽同样低头,眼中隐含悲哀。
这一刻,孤辰终于知道为什么榷野这些天这般照顾自己,不仅给自己天令,而且杀了执法司的人跟踪殿某位大人的弟弟都还没受到任何处罚。
因为自己跟他很像吗?也许吧,都是从兽疆回来的,也都带着妖族女子,而且刚刚好,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古幽刚好也是来自行虚古狐一族,该说是天意吗?缘分这东西很神奇,不可过分追求,到的时候就到,求也求不得,顺其自然便可。
“见鬼,他分明是看在古幽的面子上才对我这么好的,怪不得,怪不得我修为尽失之后就他来的次数最多,每次来还只是跟我稍稍说几句话然后就跑去找古幽。一个老爷子跟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怎么看都有点像爷爷跟孙女相处时候的状态。”
想到这里,孤辰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古幽,古幽同样在看着他,孤辰额头上顿时多了几条黑线,古幽疑惑,不理解为什么孤辰会做出这种表情。
榷野看着互相对视的古幽跟孤辰,仿佛他们身旁出现了两道身影,不自觉间又低下头,“孤辰,你跟古幽很般配,古幽也很好,你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古幽连忙扭头,不敢去看孤辰,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孤辰轻笑一声十分自然就伸出手臂搂着古幽,“那是自然,我的侍女当然跟本少爷很般配。”
“说什么呢?”古幽转头嗔道,但是她的声音像蚊子嗡嗡一样,此刻她是真的被孤辰给整了个大红脸,红润到让孤辰感觉随手一捏都能捏出水来。一旁,离鸾看着嬉闹的两人,眸光黯淡。也许,你跟她在一起能过得更好吧?
榷野接着回忆,“那个时候……悠儿老到什么样子,我也跟着老到什么样子,一开始她还能跟我一起做饭散步,几天后,她就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试过所有办法都不管用,这种衰老的过程不可逆转。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能提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当时也就不会带她跑出兽疆了。
“后来,我闯进兽疆核心妖域,闹了个天翻地覆,将行虚古狐一族彻底重创,屠了他们好几尊妖帝。那时候只要一提起榷野这两个字,兽疆之中的人奴都对这个拐跑帝族公主的人类心生敬佩,但是,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宁愿当时看着她嫁人,默默像以前一样保护她就行。
“可是啊,一旦做出决定就没后悔的余地。我知道她喜欢我,当时,我其实也喜欢她,只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根本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所以她就傻到逼我做出抉择。要么,她让我带她一同逃出兽疆,要么,她就在成婚之日自杀。我没办法,就带着她暗中逃出兽疆。后来,我们被魂疆人族抛弃,被天刹海赶出去,只能到死域。
“天地为证,我们在一起了。可最后她还是死了,如果当初那些跟兽疆一同围杀我的人族强者能跟我站在一起,行虚古狐一族应该就没机会施展禁术,悠儿也不会死。”
榷野的声音由平缓开始变的颤抖,最后又流露出愤恨激动。孤辰知道这种失去自己至关重要亲人的痛楚到底有多痛,他就体会过,那种痛是永久的,不可能真的消失。有的人从生命中走了,是会让留下来之人心里下一辈子的雨,哪怕万里晴空,心中依然阴云万里。
“那些逝去的爱我们的人,会化作流星,在黑夜里一闪而逝,那时我们正睡,所以他们就悄悄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不做打扰。”孤辰盯着水榭木板之间紧紧贴合的缝隙,沉吟道。
说完孤辰就愣住,抬头,见榷野震惊的看着自己,就连古幽三人也都在看着自己,眼神中蕴含的情感十分复杂。
“哈哈,”孤辰干笑挠头,“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给某人讲的睡前故事了。”
那个人,就是张怀曼。
当时谁都不会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也不会想到某一天突然就阴阳两隔,当时说出的话都化为现实在自己身上一点点体现,这种感觉真的很刻骨铭心。
永别,源于一次稀松平常的再见。
榷野忽然抬头仰望头顶的星空银河,神色中满是怅然,“是啊,当时我们也说过要去看流星雨的,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没看成。
“从兽疆出来之后,我又回了一趟死域,接受那个早就发现的传承,出来后,就开始清除当日围剿我的各大势力。”说到这里,一股极致浓郁的杀念从榷野体内暴涨,将孤辰都惊动,这股无形中透露出的杀念竟比他的杀念还要更加恐怖纯粹。
现在,孤辰才相信关沧海当时为什么说榷野的杀念要比自己的杀念还要强烈百倍不止,他的杀念源于痛恨,源于因痛恨造就的杀孽。
“你真杀遍了云苍天?”孤辰犹豫问道。
“是啊,杀遍云苍天。”
“那你怎么还能活下来?那么多势力,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复仇吧?”
“复仇这件事可以慢慢来,我还有时间,但他们却无时无刻不要提防突然从某个地方蹦出来一位飞升境,呵呵。”
“这种复仇方式还真是……有点无赖啊,”孤辰心里默默重复榷野的话,复仇要慢慢来,越重复越发觉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后来呢?”古幽好奇。
榷野目光柔和的看向古幽,“什么后来?”
“你把所有敌人都消灭了吗?”
“呵呵,当然没有,尽管我接受的传承绝顶强大,但也招架不住境界上的差距。后来我退隐了,守着悠儿的墓守了好久好久,久到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慢慢修炼,一旦修炼到了瓶颈,就躺在悠儿的墓上睡一会儿,醒来了接着修炼,一直这样子。”
孤辰诧异的打量着榷野,“你当时应该也很迷茫吧?”
“人这辈子肯定会经历迷茫,谁都不会例外,但不能迷茫太久,日子还是要接着过的。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个信念,人有了信念才不会感到迷茫。”榷野笑着回应。
“方便说说是什么信念吗?”孤辰正色问道。
两个很相似的人,都因为复仇活着。但人这辈子也不能只靠仇恨度日,将仇恨当作精神上的寄托,是走不久的。
“很简单,做你想做的事,做你喜欢做的事。”榷野拍了拍手,随手将烤到焦黑的红薯皮丢到篝火中。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吗?”孤辰盯着不断跳跃的篝火,眸光不断闪烁。
“我当时的信念很简单,就是替她守好墓,谁都不能打扰她长眠。生前,我没有守护好她,死后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她安安心心睡好。”
他一生传奇,但是到最后却连自己的傻瓜都没保护好,他是世人眼中的英雄,但他不是她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