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侯府外。
黑煞将刀抽出一半,拦住了顾正臣,冷森森地说:“侯爷身体不适,这个时候可不想见到定远侯!”
顾正臣背负双手:“你不是他,如何知道不想见我?”
黑煞恨透了顾正臣,若是没有他来广州,这里一切都如往日,想干嘛干嘛,吃香喝辣,过着舒坦的享受日子,可现如今,永嘉侯很可能要出事了。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若是这大树倒了呢,那就只能猢狲散,而自己这些护卫,将是无处可去的猢狲。挥霍多年,家里也没留下什么产业,日后怕是有无数苦日子。
朱六顺走了出来,制止了黑煞等人,对顾正臣道:“定远侯请。”
顾正臣带人进入侯府,至镇海楼房中,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朱亮祖,这家伙的鬓角白了许多。
朱六顺轻声说:“大夫说老爷是急火攻心,闭过去气了,虽然掐人中醒转过来,可内心郁结,还需静养。”
顾正臣走至床榻边坐了下来:“你们都退出去吧。”
朱六顺犹豫了下,但还是跟着林白帆、严桑桑走了出去。
门关了起来。
顾正臣把玩着一枚铜钱,低声道:“永嘉侯,我今日前来是给你送行的。”
朱亮祖睁开眼,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问道:“你为何要害我?”
顾正臣摇了摇头:“咱们两个还是少点争吵为好,免得再次不欢而散。我从未想过害永嘉侯,在福建时,靖海侯吴祯可也没少跟我打交代,我对他下过手吗?没有,甚至在他生病太医院束手无策时,是我让格物学院救了他的命。只是靖海侯在福州时,可没有欺压百姓,没有奴役百姓不顾其生死。”
“好了,别再说草民就是下贱的命,活该被奴役。这话在这里说,我恼怒,在奉天殿说,陛下恼怒。在百姓面前说,百姓一样恼怒!在这大明,人与人之间确实有尊卑高下,可人命不是草芥,百姓不是草民,大明江山的根基,其实就是这些百姓。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你是大明的开国侯,大明开国至今也不过十三年!”
“当年百姓是什么苦日子,一家十几口最后活下来有几人,你若是不知道,那就看看陛下,看看陛下的父母,兄弟,姐妹,现如今还剩下谁!永嘉侯,事情到此为止了,赴京请罪,是永嘉侯世袭下去的唯一出路,也是唯一的保全之法。”
朱亮祖抬起双手,搓了搓脸:“永嘉侯世袭的唯一出路?如此说来,此番赴京,陛下要杀我?”
顾正臣起身,走向桌案:“陛下杀不杀你,就看你赴京请罪的决心与表现如何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最多半个月,我,晋王,会从海路北上返回金陵!”
朱亮祖低下头。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自己不赴京请罪,他们便会呈上自己的罪状。
被人告状与主动请罪,后果是不一样的,这就跟被抓和到案自首差不多,后者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后果。
顾正臣倒了两杯水,端至床边,将其中一杯递给朱亮祖:“你为大明开国确实立下了不少战功,世人是应该感念你的付出。但——打天下和治天下不一样。以前无国法,只有军律。现如今是国法当道!所以,永嘉侯珍重。”
朱亮祖接过水杯,看着顾正臣一饮而尽,苦涩地说:“我知道了。”
喉动。
朱亮祖将水杯递给顾正臣,然后下了床,赤着脚走至镜子面前,看着里面略显苍老的自己,言道:“我兴许活不过这一关了。只是,顾正臣啊,你结党满朝,未来的下场会不会比我更惨?”
顾正臣平静地回道:“结党满朝,你是说皇子、勋贵弟子?呵呵,永嘉侯只知那些人是我的弟子,可不知道的是,陛下才是格物学院的山长,我只是堂长。换言之,他们更是陛下的弟子。”
“格物学院!”
朱亮祖想起什么,问道:“晋王说格物学院是大明的希望之地,国运之地。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话是不是过了?”
顾正臣摇了摇头:“从目前来看,一点也不过。永嘉侯若是还有机会,不妨去那里看看。”
朱亮祖长长吁了一口气:“你走吧,明日我离开广州时,不要来送了,这张老脸——算是彻底丢没了。”
顾正臣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刚出永嘉侯府,赵海楼便赶了过来:“道同准备审罗贵壬了。”
顾正臣抬头看向清晨的太阳,微微眯着眼,言道:“让苏先秦去吧,我们不适合插手地方县治。另外,给韩宜可传个话,今晚南澳内港见一面。”
赵海楼安排人去办,然后问道:“永嘉侯这里?”
顾正臣点了点头:“他会离开。”
林白帆叹了口气,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可惜了,若是将他给——”
顾正臣瞪了一眼林白帆。
杀了朱亮祖?
你怎么想的,别说自己不敢这样做,就是朱棡、朱棣、朱樉等人一起过来,也没人敢杀了朱亮祖。
他可是开国侯!
顾正臣弄死他,那顾正臣就是所有勋贵的仇敌,徐达、李文忠、邓愈、吴祯等等,都将与顾正臣断绝往来,这触动了勋贵的底线,无论顾正臣杀人的理由多正派都没用。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也不可能饶恕顾正臣,一个人毕竟代替不了全部勋贵。
朱棡等人弄死他,那朱元璋也有大麻烦,皇子可对大明没啥贡献,大明开国可都是这些人帮忙杀出来的,结果被你儿子当什么一样给杀了,我们跟着你混,你就这样对我们?
今天晋王可以杀朱亮祖,明天燕王是不是可以杀魏国公?
杀死朱亮祖看似狠厉爽快,还人公道,但不符合实际。
现在能杀国侯的,天底下只有朱元璋一人,除他之外,谁都不可能杀朱亮祖。
番禺县衙。
苏先秦带着人证、物证,控诉罗贵壬。
罗贵壬万万想不到罗守竟然落到了市舶司手里,自己写给他接收旧港八千亩地、营造大仓库,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的信也被苏先秦拿在了手中。
苏先秦语气凌厉地说:“罗家所作所为,违背了市舶司出海规制,不仅蓄意打压其他出海商人,勾结陈家、李家等商人,想要彻底垄断广州海利,排挤其他商人,还想侵吞大明在旧港的资产!为占据旧港土地,其还贿赂了永嘉侯,这里还有一封永嘉侯写给定远侯的信,里面明确写明了,旧港之地交罗家人处置……”
罗贵壬终于明白了,不是市舶司想要自己的命,而是顾正臣想要自己的命!
罗守是人证,两封信是物证,还有其他被排挤的商人佐证,三证全了。
道同一看这情况,惊堂木拍下,厉声喊道:“罗贵壬,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先秦看着还想狡辩的罗贵壬,开口道:“你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定远侯到了广州,晋王也到了广州。此时此刻,定远侯正在给永嘉侯送行,晋王正在布政使司衙门外接收状纸。罗贵壬,你没什么靠山了,任何人也不能践踏国法,将你从屠刀下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