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咄摩达支这么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张君武似乎有些意动了,紧绷着的脸色也自稍缓了些,只是问话的语调依旧透着股寒意,显然并未尽信。
“此事千真万确,外臣可以对天发誓,个中若有一句虚言,叫外臣万箭穿心而死。”
在此番瘟疫大流行中,薛延陀汗国同样损失惨重,国力衰弱得厉害,哪怕接收了不少前东突厥的控弦战士,可就军事实力而论,较之往昔其实反倒略有不如,根本不可能会是华军几十万强军的对手,错非如此,夷男也就用不着派出一拨接着一拨的告饶使者了,也正因为此,咄摩达支只求能暂时打消张君武的疑惑,至于赌咒会不会应验么,他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的。
“哦?按你这么一说,还真就是朕冤枉了你薛延陀君臣了?”
赌咒这玩意儿在张君武看来,就跟放屁是一回事儿,根本没半点的效用可言,尤其是在国与国之间,白纸黑字的盟约都能随时撕毁,又遑论无关痛痒的赌咒,对此,张君武自是不屑得很。
“外臣不敢,外臣不敢,只是个中确是存了些误会而已。”
弱国无外交乃是千古至理,古今概莫能外,正因为此,甭管张君武的态度如何,咄摩达支都只能是卑躬屈膝地受着。
“哼,巧言令色,朕问尔,颉利可汗如今何在?那些逃进薛延陀境内的东突厥余孽又是怎么回事,嗯?”
虽说今日的接见其实就只是一场戏而已,然则为了能确保蒙住薛延陀君臣,张君武不得不调动出许久不用的演技,浑然就是一派要问责到底之架势。
“陛下明鉴,我家可汗早已知晓颉利可汗贼心不死,必会来我薛延陀搅风搅雨,为确保能根除东突厥之余孽,我家可汗不得不忍辱负重地虚与委蛇一番,之所以善待于其,不过是要等着诸附逆之徒陆续来投罢了,如今大事已差不多齐备,只消陛下圣旨一到,我家可汗即可动手,将诸寇一并拿下,自当押解来长安。”
于薛延陀君臣来说,颉利可汗的死活根本不重要,若是能以此獠之脑袋,换来华军的退兵,薛延陀君臣们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反倒是乐意至极,没旁的,干掉了颉利可汗,偌大的草原上,薛延陀将成为唯一的霸主,但消能先哄住中华帝国,修养生息上几十年,未见得不能恢复东突厥当年之荣光。
“那好啊,朕就派礼部侍郎张亮陪尔一道回薛延陀,看你家可汗何时能将东突厥余孽押来京师好了。”
张君武似乎真被咄摩达支的连篇谎言给说动了,肃然的脸色稍缓不说,言语间原本浓浓的煞气也自消减了许多。
“陛下圣明,外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这一见总算是过了张君武这一关,咄摩达支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了一派恭谦万分之模样,磕头谢恩不迭……
天将十月,晨时的天气已是有些凉了,然则只穿了件单衣的夷男却依旧觉得燥热无比,低着头在金帐里来回地踱着步,频率快得令帐中随侍人等头晕目眩不已,没旁的,只因麋集在草原上的数十万华军不单不曾退走,还居然押着近十万东突厥战俘在各处水源地建城,而漠南草原诸部不单不曾起而反抗,反倒是纷纷宣誓效忠帝国,不仅如此,更是抽调了大批青壮为华军转运了大批辎重粮秣,看这等情形,华军明显有要主动进攻薛延陀之迹象,偏偏派去长安的几拨使节都没能送回个准信,这叫夷男如何能安心得下来。
“报,禀可汗,咄摩达支大人有急信一封在此,请可汗过目。”
就在夷男心浮气躁地直喘粗气之际,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报马已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帐中,方才抢到了夷男面前,脚下便已是一个拌蒜,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这一听咄摩达支有信来,夷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也自没啥多的言语,一把便将那名报马高举过了头顶的信函抢了过去,三两下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倒出了封用密语写就的信函,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便见夷男脸色瞬间便红润了起来,眉头只一扬,便已是仰头哈哈大笑不已,直笑得帐中诸般人等全都目瞪口呆地看傻了眼。
“报,禀可汗,执失思力来了,说是有要事要面见可汗。”
夷男的笑声尚未消停,就见一名帐前亲卫已匆匆而入,冲着夷男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此时此刻,夷男的心情虽是大好,可却绝不愿跟颉利可汗一方的人分享,尤其是不愿见到有着草原智者之称的执失思力,此无他,概因他心中已然起了要拿东突厥君臣去换取帝国谅解之心思,自不免担心会被执失思力看破了去,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为笼络东突厥残部,夷男可是一直善待着颉利可汗君臣,如今若是不接见执失思力的话,闹不好就有着被其看出端倪之可能,正是出此考虑,夷男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道了请。
“外臣见过可汗。”
帐前亲卫应诺而去后不多久,就见执失思力已大踏步行进了帐中,很是恭谨地便向夷男行了个礼。
“执失大俟斤不必多礼了,来人,看座,上酒,本汗今日要与执失大俟斤好生畅饮上一回。”
夷男早年在汗庭任事时,与执失思力同为大俟斤,彼此间交往不少,自不会不清楚执失思力心细如发,正因为此,夷男并不愿跟其深谈正事,这一开口便摆出了准备拉执失思力一道宴饮之架势。
“可汗豪情,大祸已然临头了,您尚有心畅饮,实叫外臣钦佩不已啊。”
执失思力并未谢过夷男的热情招呼,而是一挑大拇指,看似恭维实则满是讥讽之意地回了一句道。
“执失大俟斤何出此言?”
一听执失思力这般说法,夷男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尽管明知执失思力就是来当说客的,奈何心中别有隐忧,虽是不甚情愿,到了底儿还是决定给执失思力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
“外臣先前在帐外听闻可汗笑得畅快,想来应是派去长安的使者传回了好消息了罢,呵,若是外臣料得不差,张家小儿定是给出了准信,答应赦免了可汗的背盟之罪,个中之交换条件也必是要可汗将我东突厥君臣拿下,解往长安,如此可对?”
执失思力并未急着言明大祸起于何处,而是先行推算了一番夷男畅快大笑的原因之所在。
“执失大俟斤误会了,哪有此事,本汗只是愁闷之际,听下头的狗才们说了个笑话,故而放松一下罢了。”
尽管心惊于执失思力的见微知着之能力,然则事关重大,夷男自是怎么也不肯吐实的,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随口瞎扯了一气。
“可汗错了,错了啊,委屈求全以图谋将来,固然是好计算,只可惜您遇到的是张家小儿那等枭雄,您之算计怕是根本瞒不过其,在外臣看来,委屈怕是亦然无法求全,反倒会误了贵我两方所有人等之性命啊。”
尽管夷男掩饰得很好,可从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色,执失思力便知自己的猜测已然成了事实,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夷男所谋必然行不通的根源之所在。
“嗯……”
夷男生性本就多疑,被执失思力这么一说,立马便有些不淡定了,只是又不愿亲口自承失策,加之心中依旧存着侥幸,并不情愿与执失思力争辩个不休,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张家小儿素性狡诈,善用奇兵,此番若是真有心要与可汗和睦相处,断不会派使节前来安抚,只会派人来问责,若是后者,可汗诚惶诚恐一番,再以我东突厥君臣之人头献上,或可得一时之苟全,可若是前者么,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张家小儿要对可汗出重拳了!”
执失思力根本没管夷男的脸色有多难看,直言不讳地便点出了夷男面临着的险境来自何处。
“哦?那依大俟斤看来,我薛延陀当如何做,方可得脱大难?”
夷男本身也是雄主,判断能力自是不差,这会儿听得执失思力句句都说在了理上,心下里的不安顿时便更浓了几分,尽管面色依旧淡然,可往下追问对策本身就明白透出了其心中的虚。
“守是肯定守不住的,贵我两方加起来看似有二十余万雄兵,然,若是正面与敌战,必大败无疑,而今唯有将计就计,出其不意,攻敌之不备,如此,方可得一线之生机。”
执失思力并未急着解说具体之战术,而是先从战略的角度上来分析了一番,当即便听得夷男眼前猛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