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明天你说要陪我一起选礼物的,你什么时候空啊?”
黎罗等了一整天也没有回应。
她再次点开信息,才发现信息框前面是红色的:未送达。
她身穿白色的长纱睡裙,裙边一圈软毛随着她的踱步扫过脚踝,在睡前她越想越不安。
走向了窗台前,什么也没看到。
又靠着直觉走向了院子,黑暗里只有院外的路灯透点光线过来。
她知道莘纶在修建阳光房时在里面装了星星灯,方便夜晚也能来照料花草。
黎罗打开玻璃门,不料一进去脚尖就踢到了瓷盆,拖鞋底踩着的,似乎是泥土。
她赶紧摸到一旁的开关。
“啊?”黎罗后退一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你这么晚怎么出来了?”莘纶立即出来查看情况。
而这回,他们又看到了一次。那盆灰色多肉茂盛鲜艳,可对面的丝幽花被砸到花瓣粉碎,花盆和土壤撒了一地。
黎罗心中的不祥开始生长作祟了,她瞪着那盆她亲手选中的多肉,走上前去抓在手中就抡起了胳膊。
“哎你干什么,和植物撒什么气…”莘纶拉住了她。
黎罗每看一眼丝幽花的惨状都多添一份怒气:“是啊,我应该撒在人身上。”
她把多肉塞在莘纶手里,因为他一样让自己生气:“我不喜欢这盆花了,把它栽去马路边吧。”
说完她就蹲下来清理阳光房,刚拿起小扫帚要扫土,却又被莘纶拎起来:“你都换了睡衣了,伤也没好,回去休息吧,我来清理。”
黎罗看到莘纶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上臂,她就斜着眼、表情复杂地回望着他。
莘纶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动,注意到黎罗胸口上干净的纱布,以及,她穿这身睡衣很可爱。
“咳,晚上凉,你先去睡觉吧,交给我来收拾,晚安。”他松了手,移开目光赶紧把她推走。
受过大伤的黎罗当然不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了:“哥哥,给我一个晚安啵啵。”
莘纶一听,表情复杂地回过头来,他思索半晌要怎么回应,最终说道:“以后你会有帅气的男朋友每天给你献吻哄你睡觉的。”
他走进了黑暗里,不去理会黎罗的试探。
黎罗失望地盯着莘纶的背影,转过身气呼呼地大步走向房间。她还期望今晚会有神秘的客人到来,可站在窗前握着手机等待消息,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总是对我亲亲抱抱,一个在小亭子里向我告白,一个缠着我签钟情契。
结果都不爱我,一个都不想理我,切!”
黎罗估计明天的计划要落空了,没办法及时给闺蜜选到见面礼了,她便无法安心睡觉。
她拿出了新的速写本,翻到干净的一页纸:“那就,送一些有心意的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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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毂的声音逐渐靠近,在靠近莘纶家时停驻了。
无声中,脚步声突然从在阳光房里忙碌的莘纶背后响起。
莘纶刚把土壤清扫出来,还未转身:“你怎么还没去睡觉啊,怎么了?”
“莘纶·曼德威尔。”背后的男声叫出了他的全名。
“谁?”莘纶立即回头,隔着阳光房的玻璃门,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少年。
莘纶摘下手套,撩开沾着汗水的红发,打开了门,皱着眉分辨黑暗中看不清的人脸:“请问你是…”
他低下头,看到来人手中握着一块滑板,从星星灯光照的角度来看依旧模糊,却让莘纶内心一惊,他迟钝地上前,一时间舌头打结:“你、你…”
眨眼间,面前的人消失了。
“哎?”莘纶跑入了阴影中,四处张望,再移动视线,看到自家门口一个人影直接推门进去,“喂!”
莘纶紧跟进去,却发现客厅里没有人,他脑中只闪过一秒以为是幻觉的安慰。
随即厨房里的冰箱被打开,一个蓝发的少年单脚踩着自己的滑板搜索着冰镇的饮料。
莘纶通过冰箱里的光能看清那个不速之客,那是一张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脸。那三分熟悉,是因为那像他自己的脸。
莘纶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门,黑刺生长而出,扎穿了门口的地毯,堵死了大门,接着封住了窗口,楼梯口。
让这个怪人上下都无处可逃。
“您找我什么事,死神使者?”莘纶站在原地,也不敢轻举妄动。
“初次见面,我是祭番号punm9971游择乐。
在昨日,我们处刑部受到百万年鬼怪重创,尘烬千人,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我被人从商场里运出来,抢救手术时医生划开我的皮囊,看到了我身体里只有一团火和骨架,他就吓晕了过去;之后我被祭都灵医部的使者带走,可算保住灵魂不会尘烬了。
于是我刚恢复,就来了这。”
莘纶不解地看着这个人拿了自己冰箱里的两听可乐拉开了餐桌座位,他把滑板靠在脚边,坐下那一刻,餐桌上的灯具忽明忽暗闪动。
“这些,关我什么事?”莘纶觉得他莫名其妙,不过令他在意的,是那块滑板。
如果这个死神使者没有敌意,他会想把那滑板拿到手端详;如果对方有敌意,他只能不得已在事后又删一次黎罗的记忆了。
“你最近肯定没工作吧,都在照顾那妹子吧,没事儿,来,喝点儿。”游择乐两手各拿一罐可乐,单手手指一掰,清爽的气泡涌出铁皮表面。
他把这当自己家一样舒适,对对面的座位指了又指,终于让满腹疑心的莘纶坐下。
游择乐脸上带着幼稚的笑容,把可乐瓶放在莘纶面前自顾自地碰杯:
“我一开始成了死神使者之后就很开心来着,从基层干起,然后得到优秀的教官教导,三个月以后就去了处刑部。
你知道吗,我是千年来升职最快的使者,只是经常闯祸,勋章不太多,可我过得很好,因为有很要好的同事兼兄弟。”
“抱歉,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莘纶想要插嘴。
游择乐情绪上来了:“就在昨天,我亲眼看着我的兄弟被打入了黑暗的房间里,他的能量链接断掉了,他尘烬了…”
他眼含热泪:“他带领我了十年,带我在死亡的世界中存在了十年。
而我最先想到的是,你也这样陪伴过我十年,也眼睁睁看过我死去,你一定能懂我现在的心情,是吗?”
莘纶听闻此言一愣,原本无语抱胸的姿态改变了,他费解地想从游择乐脸上搜寻到熟悉的信息,直到游择乐主动把他的滑板递给他。
滑板底部是花花绿绿的图案,毫无陈旧的痕迹,可确实眼熟。
莘纶直勾勾瞪眼盯着滑板角落上一串龙飞凤舞的签名,那上面写着:Silon·mandevile。他的全名签在了这个死神使者的滑板上。
莘纶欲言又止,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放在面前人的脸上。
没想到的是,面前人突然变了模样,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热爱运动的有形肌肉撑在那身西装制服里,他揉了揉自己一头油光黑的小卷发,笑容阳光调皮,且充满了侵略性。
“好久不见,我是…”这个模样的游择乐正要和莘纶打招呼。
而莘纶更加激动地起身,绕过了餐桌大步上前,紧紧拥抱住了这个少年,念出他的名字:“布鲁斯·雷克。”
“是的,我生前最好的朋友…”游择乐笑着轻拍莘纶的背。
这时在楼梯间,身影从黑刺隔断后面离开,白色的裙摆一转,无声地扫过楼上的排排栏杆,越走越快,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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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全身镜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裹上好药的伤口,那浸染消毒液的针脚很是丑陋。
黎罗将伤痕遮盖好,有些艰难地穿起套衫,总觉得胸口痒痒的却实在不敢抓挠,针线扯肉的感觉也让她随时担心伤口崩开。
脚步声停在房门口,过了一会才叩响:“黎罗,你准备好了吗?”
黎罗不慌不忙地梳着头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入了神。
失忆,消瘦,晕倒,受伤,她触摸自己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的嘴唇,她有些厌恶自己。
…我想要健康一点。
她打开了房门,莘纶就等在外面。
“我送你去学校吧,可能你吃不惯学校的饭菜,我先准备了一天的便当…哦还有这些,你带去学校吧,住校必备的日常用品,虽然每周你都要回来一次,齐全点更方便。”
莘纶提着大包小包向黎罗展示,可这回她没有丝毫精气神,以往跳脱俏皮的语气被一个熨斗烫平似的,郑重淡然:“我不需要。”
她坐在餐桌前用餐,瞥一眼周围。
空空的猫碗不剩丁点颗粒,猫爬架上一根猫毛都没有了,一楼其他家具摆设都干干净净毫无人气,会客厅里的沙发茶几包括电视机也灰暗一片,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了。
是的,那套着爸爸妈妈人皮的两位鬼演员,已经离开了,也不曾了解过他们真正的模样,只希望他们自由后,就跟着死神使者的指引转世去吧。
透过窗户只能见到失去花魁的无趣阳光房,此时已栽种上莘纶一早去花市带来的新鲜白玫瑰,不过也逊于丝幽花的美丽,不比它的价值。
这就是黎罗的要求。保留她的记忆,遣散虚假的家庭,养护那座花园。
莘纶一一照做了。
“可能我做的饭菜没有他们俩做的好吃。”莘纶托着腮,倒是想念那被自己抓来假装爸妈并让他们服侍家庭九年的两只鬼。
黎罗默默咀嚼着三明治,喝了口牛奶,嘴里塞得满满的。
“黎罗,你真的想去圣兰尼中学吗,实在离家有些远,每周回来一次我都会担心你的路程状况。”莘纶削着苹果,苹果皮转成一圈像红丝带。
“在这个阶段转学确实不容易,有杨隐礼的帮助才成功转学。
只要你的进步足够大,距离圣兰尼中学两条街就是【柯简特艺术大学】,你就可以和闺蜜姐妹们一起继续学业。你也是这个打算是吧?”
黎罗默不作声地听着,在面包上又挤了充足的酱汁继续吃着。
“如果你不耽误学业,刚好发现学校里有不错的男生,也可以尝试一下。”
黎罗吃完面前所有餐点,擦了擦嘴:“好的。”
这一次她没有再撒娇着反驳,她似乎终于愿意听进这一句话了。
不过莘纶这一刀切浅了些,苹果皮断掉了。
“昨晚那么晚,有客人来家里了?”黎罗还是问出了口。
“啊,那是断联很久的朋友。”解释很简略。
“是鬼还是人?”黎罗问出这样的话还是让莘纶不太习惯。
“你不用在意,说多了会吓到你的。”莘纶看了一眼黎罗,希望她的脸上不要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可黎罗望过来的眼神倒是怕他受伤似的,她又问:
“哥,你喜欢男生吗?”
莘纶差点把自己手指划了,他暂且停下刀:“黎罗,你误会什么了吗?”
黎罗看到这个反应更确信了,她心死般地点着头:“原来是性别不符…”
“别瞎想那些事,当下重要的是你的学习,看看能不能适应圣兰尼的生活,住宿很考验你的自理能力,别给室友添麻烦,多平等地互帮互助…”莘纶唠叨起来。
“唉,我习惯了。”黎罗似乎因为已经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放下了一颗心,释然般感叹道。
莘纶抬起头,好像觉得这句回应没头没尾:“习惯什么?”
黎罗起身离开餐桌,收拾书包,拉出了行李箱杆:
“你对我百般关心,却更强调你只是我的哥哥;你可以亲近我,但我却不能拥抱你;
你让我认识新的男生,却左右不满意挑刺;你让我自己去逛、去玩、去爱别人,又让我报备一切。
你让我们的距离近了点又近了点,接着你又一把推开我。
我和你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那个断联很久的朋友,你也从没有像拥抱他那样抱过我!
我明白了、习惯了。我,受够了!”
莘纶支吾地解释:“我只是想让我们真的像一家人,是啊,我是你的哥哥,所以,我们的关系,有度。”
黎罗一听,火气上来了,她拖着身边的行李大步走过来:“你看你的发色,你的眼睛,我们有哪一点像兄妹了?
即使我告诉你我都知道了,我对你坦白了,我接受你真实的样子,我还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你还带着面具,你还笑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在装什么啊,凭你会删改记忆,凭你满身是刺,还是凭你有黑色的翅膀?让我走着你的剧本这么多年,我只能扮演你想要的毫不知情的傻妹妹。
可我是家里最活生生的真实的一个人,你就怕我不按你既定的剧本走了,怕我跑掉那就把布块换掉,线头剪掉,把我放进塑料娃屋里。
这就是你占有我的方式。这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也不是我对你的那种爱。
掌握不了度的人,自私的人,就是你!”
当即,小刀深深刺入了苹果果肉,莘纶的目光落在黎罗脸上,双眸里是幽绿危险的深谷。
黎罗哽咽了一下,她当然害怕,她在红色月光的那天就害怕起莘纶了。
艰难的,一股吸引力还是超越了恐惧,让黎罗期待着,等待到了莘纶敞开心扉与她交流。可那些话,有多少口是心非的成分呢?
现在她了然,暧昧的折磨彻底代替了美好的愿景,她想要的,实在求不来。
“我宁愿认定你是喜欢同性,才拒绝了我。
我可以放过你,接受成为你的妹妹,永远只是你的妹妹。
这,就是我对你未来的惩罚。”
她把心碎失望吞进了肚里,扭头就走,打开家门,院外的空气清新醒神,无数色彩仿佛一击撞碎了她瞳中焊死的滤镜,她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黎罗,黎罗!”莘纶的手臂从昏暗的门口伸出,一把箍住她的腰。
“你…你一定要按时回家,每个周末都回家,让我看看你,确定你一切都好!如果宿舍住不惯,我马上把家搬去你学校附近,你就方便回来…”莘纶试图让黎罗转过来看着他。
“那你之前的话,就是在说谎?你心里根本不愿意让我走出去!”黎罗挣扎着回头,看到莘纶恐慌的双眼。
他周身融在灰暗沉闷的家里,只要她走了,他就只剩一个人了。
无人能加入他的家庭,有的只有路边的孤魂野鬼,以及唯一且珍贵的黎罗。
“让我送你去吧,你等等我,你先别走…”莘纶乞求着,他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了。
黎罗一时间也觉心痛,他少年时就在无人的、空荡荡的老宅中做了傻事。他因为痛苦和防御生长出的黑刺,也许会收不回去了。
可是我也受伤了啊!黎罗在微微挣扎时又感受到胸膛缝针的伤口在发痒,在阵痛。
“你不消气我是不会让你去学校的。”
莘纶的声音有些发狠,不等女孩再挣扎,轻松一提,转换方向,让黎罗又踩上了进门的地毯。
“我今天要入住学校报道了,你干嘛…”黎罗的手指扣住门边,不让莘纶关上家门,因为她有预感,她现在不走,就出不去了。
莘纶试图想对黎罗坦露些什么,可总是让她模模糊糊地无法真切地触及到,他抓着她的手腕,本该说些哄她的话让她冷静消气,可内心又在抗拒一般:
“黎罗,你出门走路不要老看手机,多判断路况和标志性建筑,走马路不要左顾右盼的,你去超市买东西不要蹦蹦跳跳,要小心不要碰掉货架的东西…”
“好。”也许态度软下来交流更有效,黎罗也不挣扎了,“哥哥,我一个人去学校没问题,你就在家等我吧。”
“我不愿意了。”莘纶埋下脸亲吻黎罗的头顶。
这一举动却更让黎罗恼怒了。
她轻叹一口气,仰着头望着他,看不懂他漂亮的眼睛里在想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既然掌握不好度,那我就对你多作些要求吧。”黎罗掰开莘纶禁锢着她的手。
“你是我哥哥,那我们距离,就有这么宽。”黎罗面对莘纶退后一步。
“你可以对我唠叨,可以跟我打闹搞笑,可以在我们相互需要支撑的时候靠一下肩膀,但其他的,就不要做。
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再靠近了!就这样的距离!
我,也得掌握好这一距离。”
黎罗忍不住眼睛的酸涩,她抬眼看着莘纶,努力笑着:“你在家就开心自由工作生活着,不用操心照顾我,不用辅导我课业,不用多做一份我的饭菜。
要是看到我回家了,你该冷笑着对我说‘唉,好日子到头了’。这就是兄妹的关系。
你懂了吗,哥哥?”
黎罗握起拳头敲打下莘纶的肩膀:“我出门了,一周后见。”
她成功地跑出了家门,跑入了清晨的金色阳光里,来到了绯红的信箱前。
她回头看了眼这熟悉的家,内部黑得深不见底一般,莘纶的身影还站在门口,像是地缚的鬼魂,在黑暗里与她对视着。
黎罗收回了她的目光,面颊上还挂着眼泪,湿润的眼睛看着升起的太阳,宽敞遥远的路途,身边的行李箱就承载了她新的生活,她往前走去了。
好像,我的初恋,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