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狂野加速的声音一瞬惊醒了黎罗,摇晃的环境沉闷窒息,她想先驱动双臂却发现她的手腕上被结实的绑上粗绳,双腿也被禁锢,再加腰上的一根绳子直连在车内后座椅背上。
黎罗闷哼一声,偏移几分视线都觉得头晕目眩,一头埋进座位上放着的大块软垫靠枕里。
她想起来了,莘纶就等在圣兰尼女寝里,她一回去就被抓个正着。
再想解释,再想劝他,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见黎罗有一丝反抗的举动时,她就失去了意识。
天呐,现在是最差的情况…
黎罗缓缓起身,看向车窗外,陌生的高速公路上的路灯快速后移,两旁有山有湖,目标明显是去杳无人迹的城外角落。
滋滋滋——车内电台里发出刺耳声响,自动播放着几十年前的儿童节目,走调的童谣歌声传来。
“小小女孩床底藏,黑发妈妈等在旁~
谁知女儿不要娘,举起尖镐宰羔羊~
愿与天鹅作鸳鸯,对视一眼似蜜糖~
片刻分离心神伤,共居一间小花房~
喝下碗里奶油汤,十年不及永生长~
今世初见红新郎,立誓举婚共赴亡…”
“莘纶,把它关了!”黎罗想凑到驾驶座上,可是腰上的绳子拉住了她。
莘纶沉默地开车,只从后视镜里瞥了黎罗一眼,眼里带着克制的癫狂的笑。
“你在做什么啊莘纶!”黎罗在后座上连踢带滚想要挣脱绳子,只能看到腕处的涨红和摩擦的伤口。
“别这样,一会又怪我说是我伤到你了。”莘纶说着,一味提高速度急驰狂奔,车子运行时强大的推背感让黎罗打着颤停止挣扎。
“你再这样开车,我们都会受伤的…莘纶,我害怕,我很害怕,你停车吧…”黎罗用绑住的双腿踢了踢前座,“你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好吗,你开慢点…”
莘纶的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并且清晰可见,他的另一只手上又多了两枚黑色的戒指。
他猛然紧握方向盘,又是一脚油门。
“啊!莘纶,我嫁给你,我嫁给你!我愿意!我们要去哪都慢慢过去!我害怕啊啊!”
“你为什么要怕?”莘纶突然开口:
“你面对百万年怪物你不怕,你面对巨型镰刀你也不怕,不怕地狱业火,也不惜穿过很大可能会撕裂身体的世界边境隧道来藏身。
你最怕的是我?”
“车都要被你开散架了谁不怕!我被你绑成这样就差塞进后备箱了谁不怕!”黎罗躺在后座像只因为缺水不断弹跳的虾米。
“黎罗,我不会让你再被欺骗,你也再也不用对我隐瞒,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我不得不寻求力量保护好我们俩。
现世也是混沌不堪的,反而地狱的魔鬼更加诚实,他们告诉了我一切实情,我才知道你每天面对的都是怎样的怪物。
你放心,我是你的爱人,我会保护你,我们现在就去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莘纶在一个转弯中超速,后轮瞬间甩尾,一阵刺耳的摩擦也把黎罗甩掉了魂。
“恶魔,恶魔呢,你们都在哪!给我出来!把莘纶还给我!我们什么都好说!”
黎罗边尖叫边大喊,要是没有绳子拉住,她几次都差点满车打滚。
又一个弯道过后,黎罗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车内突然拥挤异常,浓厚的恶臭又让她赶紧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车内骤然出现了四只恶魔。副驾驶座上,黎罗的面前,和她所躺着的位置。
“看你在车上无聊,最后这段路,我们就陪你聊天吧。”恶魔们戳了戳躺在他们腿上的黎罗,看上去,亲切极了。
疾速飙弛的白车中又一次传出尖利呼救声。
而车辆身后百米,还有一辆粉色的跑车加速跟随。
车载音响发出的节奏一次次使引擎振奋一般,势必要追上前。
唐霓扎着高马尾,墨镜当发卡戴在头顶,双目紧盯前方。
身边的付半野打开车窗,风刮的连她的咒语声都听不清,手臂伸出去,牵引力却还够不着前方的车。
后座上的杨隐礼摊开塔罗牌:“他们要去十公里外的云山高崖,我们这样追是追不上的,必须超前莘纶的车至少三分钟,给我们施咒逼停车辆的时间。”
她继续开牌,得出结果后立即收了卡牌,稳坐下来:“千米处有一条短径岔路,我们得减慢速度穿过,可以穿到莘纶的车前面,预留的时间,大概两分钟。”
付半野立即帮唐霓重新设置导航,唐霓按下按钮,车顶退下,阳光照耀上女孩们发光的眼瞳。
唐霓的金发飞舞,风抚面颊,墨镜盖脸,方向盘一倒:“我会为我们抢到至少三分钟的。不,五分钟。”
白车留下一道残影划过路面,几乎成为电光火石之源,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也加入追逐那脱缰野马的队列中。
莘纶轻笑一声:“追不上的。”
已经达到极限的车似乎也被恶魔附体,还能更快,车身的摇晃也让在后座哭泣的黎罗吓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停…你车…你停车!”
黎罗又踹两脚莘纶的座位,再蹬下一脚时,一旁的恶魔们突然翻起了一本黑暗的食谱,手中抽出一把大锯子。
“怎么做才好吃呢?”“掐头去尾,躯干好吃,先把腿脚去掉,没肉还扑腾。”“那手也没用啊。”“业火烧烤?”“不,在悲湖里先腌入味。”“不,要在钉架上倒挂风干。”
黎罗默默收起了腿,缩成一团,偌大的空间她却只能窝半寸地方惊恐流泪。
她尝试感知,判断能量和方向,可恶臭味让她头晕眼花,氧气不足,脑中只剩走马灯的回忆,感慨她又一世平凡无谓的人生,或将死于窒息、中毒、车祸、惊吓过度…
当双手相牵,能量成倍流转加注。“mahazNeeza,Alanhaaga vneeyiza…”魔女的声音最先传达到黎罗的耳中。
这一词一句瞬间激起了她的共鸣,让她紧绷且茫然的大脑搜索到清晰的咒语:“mahazNeeza,Alanhaaga vneeyiza…”她也小声跟念着。
继续狂飙的莘纶双眼一眯,看到了愈加接近的车道中心,一辆粉色跑车横停在前方挡路。
三个女孩站在车前面对即将驶来的恶魔座驾,手牵手,怒目圆睁,齐声念咒。
她们的内心依然慌张,在五分钟前停在此处时,她们个个头皮发麻,呆坐在位置上犹豫过十秒。
“如果无法逼停,莘纶早没了理智,我们都会被撞飞的。”“那样的车速之下,我们生还的可能很小。”“可是黎罗又会在终点遇到什么呢…”
她们三人把音响关闭,握住了彼此的手:“不后悔遇到你们。”“如果再认识久一点,我们真的可以组成一个集会。”“就一次机会,试试吧。”
她们面对向驶来的白车,恍惚间能看到一直紧握方向盘,没有丝毫停下意思的司机,那头红发简直就像能点燃车体的火源。
“mahazNeeza,Alanhaaga vneeyiza…”魔女们汇聚的力量集中矛头对准目标,深处的灵魂印记砰砰敲打神经。
“什么玩意儿。”恶魔们的视线从欣赏食材转向车路前方,他们轻描淡写地说道:“碾过去吧。”
踏板踩下,莘纶又一次加速。
黎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到头顶和双手,发烫沸腾,她闭着眼,跟随念着咒语,并毫无顾忌地大声念咒。
她其实都没学过这条咒语,只是跟着微弱不稳的感知能量,听着这些发音复述念动,仿佛在认识一个新朋友,越念越熟,也从每一个字符中了解其意。
我好像知道这条咒语的意思,以前用过…多久以前呢…
千年前?
对!这条咒语是——撕开世界边境的入口!
黎罗睁眼,金橙瞳色瞬间让黑影遍布的车内透出光亮。
“mahazNeeza,Alanhaaga vneeyiza…
莘纶,你最好系好安全带。”
眼前骤然一道刺眼的光亮占据了所有视线,包裹了他疾驰而来的车,甚至超过日光,吞没了数半山路,犹如爆炸前夕的辉光。
吸力如同暴食的狂兽,让莘纶的整辆车失去抓地力,起飞腾空,猛然上下颠倒如不讲理的游乐园大摆锤,混乱翻滚。
恶魔们不敢去边境,顶着吸力从车窗中反向跳落,四散而逃。
莘纶顿觉心脏起搏般体内振动乱成一团,手指上的戒指滚烫无比。
魔女们也纵身一跃,跳入垂直于路面的黑洞之中:“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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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声唤醒了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头顶冷白的光芒和他出事前看到光一样刺眼,他因为惊恐而着急地想转身,可后背、肩膀,手臂,极度的疼痛游走着直钻大脑。
莘纶倒吸一口凉气,呼吸愈发不平稳。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在断掉的边缘,只有痛苦,而无法活动。
“莘纶·曼德威尔。”有个女人呼唤了他的全名。
她拿着一份病例资料从床尾走过,靠近了莘纶病床边的仪器,调整了一下输液管流速。
即便莘纶意识混沌,他也不喜欢有人叫出他的姓氏,加上声音的熟悉,让他奋力想要张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
唐霓穿着长袖长裤的护士服,盘起她的金发固定在护士帽下,还戴上极其知性的眼镜,手握圆珠笔书写记录着莘纶的情况。
“你放心,你没事了,你和你的妹妹在开车时出了车祸,你们都在这好好休养呢。”
唐霓护士俏皮地敲了敲莘纶那条被吊起来的打上石膏的腿。
“啊呜——”莘纶喉中发出干哑的吃痛声,可这一挣扎才让他发现,他的身体都被束缚带绑着,留了一点点活动范围,他只能稍微摆动一下头部。
“唐…霓。”他艰难地叫出那个名字。
“哦你看到我的名牌了是吧,刚手术醒来精神就不错,真好,我会报告给你的主治医师的。”唐霓护士说完就准备离开。
“妹…妹。”莘纶赶紧叫道,他目前极度想弄清现在发生了什么。
“你的妹妹?在这边呢。”唐霓护士回过头来,拉开了两米外隔壁病床的帘子。
病床上的黎罗头上和身上也绑着绷带,似乎还在昏睡中,不过她身上没有丝毫束缚带的捆绑。
“她…为什么…”莘纶咬紧牙关想要把自己的话说清楚些,喉咙里便泛起了血味。
“你妹妹在你的车后座,安全带系的好,没有你严重。你啊,安全气囊没能打开,车也开得太快,都解体了。”唐霓又装模作样在检查单上写了些什么。
“看起来你也没有家属来探望,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着吧,我们这是家福利医院,不要医疗费的,不过服务和资源就没那么专业,你不要介意嗷。”
唐霓突然从医疗推车里拿出一支硕大的注射器:“你觉得伤口疼吗,我给你打一针止疼剂,以免你晚上疼得吵着你妹妹休息。”
莘纶可疼了,疼得呼吸都困难,可是看到自己的亲妹妹拿着那样的针头对着他,他连叫都叫不出,于是努力发音道:“不…疼。”
“看出来了,你好疼吧,我来帮你。”唐霓来到莘纶床边一侧,让他的身体微微侧躺,准备一针镇痛麻药下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你放心,我以前上过几个月医疗课的。”唐霓弹了弹针筒。
“几个…月?”莘纶侧着身更容易看到隔壁病床的黎罗,无比惶恐地伸出了手,可是束缚带让他的身体无法脱离病床半步。
我要死了,黎罗,你快看看我…莘纶喉中发出呜呜呻吟声。
“哦,莘纶醒了?”轮毂的声音传来,病房门口先出现了一个低矮的影子,随后才跟上来陪伴而来的医师。
轮椅停在了莘纶身边,杨隐礼扎着长长的麻花辫,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主治医生的名牌,身后站着的是主开刀的医师付半野。
“伤得最重,醒来最快啊,运气真好。”杨隐礼和唐霓交换眼神。
莘纶当然记得她是谁,几年前次次都来家里找黎罗玩,每次都关在房间里给黎罗说他的坏话。
“你…”莘纶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什么福利医院,什么主治医生、护士。莘纶坚信,他被囚禁起来了。
杨隐礼抓住了莘纶的手,观察着他的手指:“你的戒指,完全摘不下来,不知道是术后四肢有些充血导致的,还是你把戒指镶在手上了。”
付半野在身后建议:“要不截肢吧,反正容易坏死。”
杨隐礼坐在轮椅上一拍大腿:“我同意。”
“哎…”莘纶紧咬牙关充满了愤怒,奋力驱动手臂要从束缚带里抽回手。
谁知身后一股针头侵入的剧痛,药液注入体内,莘纶更是说不出话来。
“等时候到了,自有办法把他的戒指全部摘下来。”杨隐礼清冷地微笑着,犹如戴着假面的来自地狱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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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眼,此时是深夜,医院病房门大开着,莘纶觉得有些阴冷,他想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一些,却发觉自己的手指肿的发紫。
不会真的会坏死截肢吧…莘纶偏过头,看到隔壁病床前拉着的帘子有些摇晃,一声声咀嚼的脆响传来,太过光明正大。
“黎罗,咳…黎罗。”莘纶用手指上的戒指碰撞病床上的金属栏杆,发出清亮的声音。
唰,帘子拉开,透出的影子有了清晰的人形。
一只浑身漆黑,五指指甲纤长,头顶两根长角,鬼面獠牙的魔女趴在一团新鲜脏血的病床上,手机放着恐怖片,她则边吃着骨头形状的零食,边看向莘纶。
“你叫我?”诡异的黎罗从自己的尖尖耳朵上取下耳机,那张脸被头顶青绿的灯光照射着尤为骇人。
“你是黎罗?”莘纶差点被自己呛出一口血。
“我是附身黎罗的恶魔。”她撩了撩一头倾斜而下的黑色长发,唯美的公主切却半遮着一张鬼脸,“我和她融合了,所以我就是黎罗。”
她金橙色的眼睛发着光,暧昧地打量莘纶:“你体内也融合了不少恶魔了,可惜没有我看得上的。”
“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及时嗓子劈了,莘纶也急迫地想要问出缘由。
“我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也不想离开你。”恶魔黎罗嘴里的零食咔吱咔吱,“所以,看啊,你要去地狱,为了能和你一起存活着,我也变成恶魔了。
这下证明了,我爱你,对吧?”
莘纶不敢相信,他瞠目结舌片刻,惶恐厌恶地挥摆着手:“你是假的吧…你是谁啊,黎罗在哪,我要找她,你离我远一点!”
“好的,我来了,哥哥。”恶魔黎罗立即从床上爬起来,从血淋淋的病床上下来,一脚踩上了一颗新鲜的头骨,拍拍身上,胸口有些骨渣和碎肉掉下来,她擦干净下巴上红色液体,张口在自己贴近的手掌上哈了一口气,“嗯~我来了!”
黎罗坐在了莘纶床边,手掌就在被子上按下了血手印,随即用那尖利的指甲轻划着莘纶那张有些淤伤也无伤大雅的脸。
“你…真的是黎罗吗?你原本的人形呢?”莘纶嗅到一股恶臭,强忍住不干呕。
“只要完全成魔了,就是这个形态了,在地狱里这是非常可爱性感的外形啊,我是为了你变成这样的,你不喜欢吗?”黎罗眨巴着硕大眦张的双眼,渐渐朝他的脸靠近。
那翻在嘴角的獠牙就快要蹭到莘纶的脸了。
莘纶别过了头:“我,需要时间适应。”他大喘气两口,恶魔的靠近夺走了氧气。
“哦,是成为堕天使的过程太漫长,所以你还看不惯这个模样。”恶魔黎罗捧起了莘纶的手,亲吻了他的戒指。
“你真的会和我在一起吗,不论发生了什么?”这次换黎罗问出这个问题,并踩上了病床,身体压住了对方的输液管,挤在了他的身旁。
吃过人似的腥臭味瞬间让莘纶痛苦地一抖,差点白眼一翻抽过去。
“莘纶,你怎么了,是嫌弃我?我变成这样了你就不爱我了?”恶魔黎罗掀开了他的毯子,尖利的手指隔着绷带挠在他的伤口。
“不是…我…”莘纶的脑袋都凑不出一句安抚的话。
“莘纶,你那漫长折磨的入魔期间是怎么对我的,我都忍了,而你跟狮子一样要捕猎我,要吃了我,抱着我一定要我听清你的每一句情话,结果都是骗我的?”
黎罗猛然一翻身,凌驾在莘纶无法动弹的身体上,轻蔑地瞪视着他那双手:“你差点将我挖心,是想看看我心里有没有装着你,那我变成现在这样,不正是揭露了我的心意吗?”
恶魔黎罗一开口,仿佛蛇性子似的舌头灵活地甩出,舔了舔她自己可怕的指甲,堪比锋利的刀刃:“该换你证明给我看了吧,你有多爱我。”
“黎罗我…”“嘘——”黎罗的指甲按住了莘纶的嘴唇,随即慢慢划开他身上的病号服以及浸血的绷带。
“你那颗跳不动的心脏,我一定会好好享用的。”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那是十指陷入血肉,掰住肋骨的声音。
哗——莘纶的身体被狂暴无情的力道提起,又无力地坠下,意识也随即下坠。
眼中最后一个画面,是黎罗捧着一颗红黑渐变的心脏,兴奋地抚摸着:“太漂亮了!”
耳朵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莘纶,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