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听到张义提起这个,就将酒杯往桌上一墩,睁着醉眼迷离的双眼看着张义:“嘿!娃娃,你当那交趾军就是那么好打的?不瞒你说,也厉害着呢。”
张义连忙接话:“刘叔,交趾军很厉害吗?俺在京城也是见过交趾人的,一个个瘦瘦小小的,武力应该不行吧?”
刘老头摇了摇头:“咱们这边打仗,跟你们北方不一样,高大魁梧的反而吃亏。”
不等张义追问,刘老头喝了口酒就继续说道:“咱们这边全是山地丛林,越是那些个瘦瘦小小的交趾人,就越适合在其中穿梭行进。还有,昨天你不是进山了吗?就那草深林密的,往往相距得个十几步,你都相互看不见人。”
张义听得也是眉头皱起:“不至于吧?我看咱们营地里,有多一半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吧?按说应该是熟悉在这种环境下作战的啊?”
“不对,不对,你没看到根本。”刘老头一个劲的摇头。
等喝了口酒,就继续说道:“咱们的身材与交趾人相仿,可你别忘了,咱们都是汉人,汉人从小学的啥?开荒,种地!与那些交趾的野猴子比起来,却是要差上许多的。就前年,程将军刚来赴任那年,就组织我们偷袭过一次对岸的交趾军营地。结果你猜怎么着?”
对方这么一问,张义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好。可却依然问道:“结果如何?”
刘老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哎,惨败啊。开始我们在他们营地里厮杀,确实是占了些便宜的,后来那些交趾军反应过来了,就都退到附近的山里。程将军就传下命令让我追杀,可等进了林子,事态就完全变了。那些个交趾军利用地形的优势,将自己隐藏起来,躲在暗地里向咱们放冷箭。等将军发现不对,让咱们的人撤出来的时候,已经折损了两成部下。听说啊,因为这个,程将军险些被上面撤职查办呢。”
听对方这么一说,张义才对丛林作战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茂密的丛林环境中,由于能见度低、地形复杂,通常以遭遇战和伏击战为主。
看程严武的身形样貌,多半也是北方人,初来乍到之下,对这边的作战方式不熟悉就冒然出击,所以吃了一记不小的亏。
可是,如今官家把自己这些人派了过来,这个难题又该如何破解呢?
这时,刘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愁眉不展的张义:“娃娃,还有件事情,你想不想听听?”
对方愿意多说一些,张义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坦然说道:“刘叔,说说呗,小子初来乍到的,您多说一些战场上的事情,小子和那些叔伯们,也能少吃些苦头。”
刘老头将嘴里的腊肉咽下,这才说道:“那是去年夏天了,也是交趾军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短短一个月,就抢了好几个寨子。程将军就想着伺机报复回来,也正在这个时候,知州衙门派人传话过来,让程将军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胜仗,还许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张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啊,有了地方官在钱粮上的支持,程将军只要因地制宜的布置战略战术,没道理会输。至少也能打个平手吧?”
刘老头伸出两根手指:“那一仗下来,咱们整整死伤了两百多人啊。好歹杀了对方几十个人,也俘虏了一百七十多人。”
“这么算下来,也算是一场胜仗了。”
刘老头一拍大腿:“嘿!可是,等程将军带着人,去报功领赏的时候,那些个官老爷,愣是一大子的赏钱都没给啊!就连战死同袍的抚恤,都硬生生的拖欠着,直到今天连个影都没看见。娃娃,你说,这个仗还能打吗?有了这个先例,以后谁还愿意上去拼命啊。”
张义难以置信的说道:“刘叔,不能吧?朝廷的抚恤,按规矩是必须给的啊。他们凭什么压着不给?”
刘老头显然也来了火气,拍着桌子反问道:“规矩?啥是规矩?娃娃,你以为这是京城呢?什么都讲规矩?在这里,那些个上官说出的话,就是规矩!”
刘老头显然是坏了心情,心灰意懒的说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说了倒胃口!快些吃吧,咱们还要赶几十里的山路呢。”
张义这才点头应和:“对,吃饭,吃饭。”
临近傍晚,张义二人才赶着牛车回到了大营。
等张义辞别了刘老头,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吩咐小校将廖翔几人召集过来。
与此同时,原本回到了营房的刘老头,已经来到了程严武的大帐内。
正在低头研究作战地图的程严武,连头都没抬,就出言问道:“都说了?”
“回将军的话,按您的吩咐,小老儿一字不落的给那个叫张义的讲述了一遍。”
“恩,那去年的事情呢?”
“小老儿,也说了。”
程严武这才满意的抬起头:“恩,不错。”
一旁的副将刘峒,看着刘老头插话道:“让你打探的消息呢?可打听清楚了?”
刘老头点了点:“那个姓张的,坚持说昨天是山神显灵。”
程严武见问不出什么,这才看了旁边的亲兵一眼。对方点头会意,从怀里掏出一贯铜钱,还叮嘱对方管好自己的嘴,这才送刘老头出了大帐。
这时,刘峒才看向程严武:“将军,莫非这山里,真有山神?”
程严武也是沉思半晌,不确定的说道:“这神神鬼鬼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去山谷中探查的人呢?回来了没有?”
刘峒摇了摇头:“还没呢,不过,算着时辰应该是快了。”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外朗声说道:“报!将军,陆虞候回来了。”
闻言,程刘二人对视了一眼,刘峒向帐门外喝道:“叫他进来!”
片刻,陆虞侯来到帐内:“将军,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带人搜遍了整座山谷,在几座山顶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就打开一个布包,将几枚碎纸片递了上去。
程严武伸手捏起了一片,反复端详半天,也没看出个端倪,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烟火味?好像还有点硫磺的气味。”
说完,就看向同样拿起纸片端详的刘峒。
刘峒也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即点头:“好像是有些硫磺的味道。”
程严武将纸片放下,又问道:“就找到了这些?”
见陆虞侯点头,这才挥了下手,示意对方离开。
等对方出去,刘峒看向程严武:“将军,您看接下来……?”
程严武再次拨弄那几枚纸片,突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捏起其中一枚,看着边缘有烧过的痕迹,这才疑惑说道:“莫非,他们中间真有会社坛施法的高人,能请动了雷神下凡?”
见副将刘峒也是满头雾水的样子,便对其说道:“你让刘老头把昨天跟他进山的几个,都指认出来。再派几个机灵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程严武下命令的同时,张义几人已经将今天打探到的消息,收集到了一起。
“梁丰,你看清楚了?不是巡逻的?”张义眉头紧蹙的看着对方。
梁丰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属下看的真真的,那些人就是奔着昨天那个山谷的方向去的。属下本来想跟上去的,可惜那个带队的警惕性太高。我就没敢。”
张义思忖片刻,才说道:“你做的对,只要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就行。”
“郎君,那些人会不会发现什么?”廖翔担忧的看向张义。
张义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说道:“现在还不好说,等明日看程严武的反应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随即,就大手一挥:“先不去管他,我先说说今天听来的消息。”
一盏茶后,孟州感叹一声:“哎,我和郎君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真没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事情还这么复杂。”
张义则轻笑一声:“越是小地方,才越是无法无天呢。那个什么知州啊,通判啊。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六品官,这要是在京城,都属于不入流的。可放在地方上,那就另当别论了。说的好听点是个地方官,说的不好听,就是个土皇帝。生杀予夺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廖翔见张义口无遮拦,自然不敢当面斥责,也只能转换话题:“郎君,您看要不要把这里遇到的情况,写封书信送回京城去?”
一旁的孟州也随声附和:“对,就得告这些人一状。”
张义白了二人一眼,且不说他们现在打探到的消息,只是一面之词,就算事情是真的,那又如何?自己是被派到这里打仗的,结果一仗没打呢,就先告了地方官一状。你让官家知道了会怎么想?况且,这么远的路程,来回传递书信都得个把月。那这段时间里,这一百多口人,就啥也不做了?
他打量了一下三人,缓缓说道:“我需要提醒你们,咱们是领了官家的口谕,来打交趾人的,而不是来处理边军和地方矛盾的。”
见几人闭口不言,张义才将话题拉了回来:“还是说说交趾军吧,你们有什么好提议?”
说起如何打交趾军,廖翔和孟州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自认没实战经验,所以也不乱发言。而是,将注意力转向梁丰身上。毕竟人家在边军里厮混了几十年,战场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
梁丰感觉自己还从未被这么重视过,有那么一点点小骄傲,随即便沉下心思考虑如何回答。
思忖了片刻才说道:“还是要摸清敌情吧?对面有多少人马,装备如何,战力如何,统兵的将军是谁?这些东西,总要掌握了以后,才好说两军交战的事吧?”
廖翔一听这些,大包大揽的说道:“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简单了。回头我就去问问程将军,搞不好还能跟他要一份交趾那边的地图呢。”
张义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去找他要这些,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咱们自己亲自去了解一下比较好。毕竟这关系到咱们手底下一百多个兄弟的性命,怎么重视我觉得都不过分。”
梁丰倒是赞同张义的说法:“郎君说的有道理,明天吧,属下收拾收拾,就潜过去看看。”
“我也跟你一起去,遇到了事情也有个商量。”孟州也不甘示弱的表态。
张义打量了一下二人,轻笑一声:“没那么容易的,这里是大宋的西南,比不了咱们北方,发现势头不对,拨转马头就往回跑。在这里,咱们是天然的弱势,不要说遇到交趾军了,只是林子里的毒虫蛇蚁就能要了咱们的命。”
见几人看过来,他看向廖翔说道:“明天你去找程将军,跟他要几个会说交趾话的老兵过来。既然要过去侦查,总要学上几句交趾话防身的。顺便也教授一下,如何在丛林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