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教你最后一式,收刀式!”
枣树下,独臂老宦左手握木刀,斜在身侧。简单的木刀如同与他融为一体,手臂挥动时,地面上落叶散开,气归丹田,木刀入鞘,身体四肢归位,浑然天成的气势荡漾开去。
恰恰与那出刀式的气势外放,劲猛刚烈,一往无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文川瞪圆了眼睛,将老宦身体所有细微至极的动作记在心中。
“出刀式,赢在气势,胜在先机。无论敌人有多强大,腰间刀要敢出,要迅猛。收刀式,赢在人心,无论胜败,既可出,亦可收!”
这二十多日,柳文川虽然跟着老宦学的是基础刀法。没那些绝世刀谱中的花俏招式,却有老宦多年江湖的宝贵经验。
出刀要力劲势猛,短兵利在速进,只有迅速靠近对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遇敌厮杀,要刀快法诈,短见长,不可缓;刀手配合,单刀看手,双刀看走,握刀要稳,控刀要准...
这一日,柳文川在枣树下,一招收刀式,千次。从照样学样,到气稳丹田,不过仅仅是初窥门径。
齐羽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眼神冷漠的看着枣树下的那个‘小师弟’。心中积淤多年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的自身体散发出来。
六岁那年,两人同时开始习武。学着同样的东西,吃着同样的苦。
齐羽十岁,武道第一境小成,十一岁,第一境大成至皮如金甲。十四岁,武道第二境,锻骨境,山崖海浪锤炼打熬之下,大成至骨坚如金。如今,十六岁,柳筋境,气走全身,藤筋柔韧。
武道天才,不过尔尔。
在瞧瞧这个贫寒出身,孤苦伶仃的‘小师弟’,十几年来看不到他体内有真气流转,一个连武道门径都摸不到的废物,怎么跟自己相比。
可惜,天道不公!
自己一个武道的天才,偏偏要为了这个人,身陷囹圄。
又一日。
“大师兄。”
“嗯,练刀呢?倒是有几分宗师风范。”诚器笑呵呵的说道,跃身坐在墙头上。
柳文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大师兄能夸赞他,那说明自己的刀应该练的还不错。
“行啦,别练了,师父找你上山去。”
老道士找他从来不会怠慢,对诚器哦了一声,径自走出院子打了声招呼便朝着山上跑去。
诚器并未着急跟上去,而是侧头看向于老头的院子。里面于老头躺在院子的懒人椅上晒太阳,手里边还握着酒葫芦,昏昏欲睡的模样,估计是又喝高了。
“老于,辛苦了!”
诚器在老于的院外,深深鞠躬。也不管老头有没有听见,直接转身朝着王寡妇的院子跑去。他离开后,院子里的于老头依旧没睁开眼睛,只是嘴角处微微上挑。
柳文川来到山上,院子里只有宦老和老道士,也不知那齐羽师兄是在房间里看书,还是又跑那独自修炼去了。
不等柳文川行礼,老道士率先来到他的身边,开口道:“文川那,今天叫你来是想说两件事。”
柳文川恭敬的站在院子里,“师父您说。”
“从小到大你都很聪明,学什么也都很快。想必你已经了解咱们这个村子,咱们这些人了吧?”
“嗯。”柳文川似懂非懂的回答道。
老道士不管柳文川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了解,继续说道:“咱们这些大齐的子弟,在整个大陆都是被追杀的对象。其实你的父母也属于大齐,而且他们是为大齐而死。”
柳文川心中震惊不已,虽然他隐约猜测是这个结果,但他没想到自己也是曾经大齐的一员,自己的父母竟然也是为大齐而死。
想到村子里的那些个叔叔婶婶伯伯,柳文川的眼圈微微泛红。
“齐羽,其实是大齐最后的血脉。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隐居在这个小山坳里。但是现在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要继续逃亡下去。”
“我能做点什么?”柳文川心思聪颖,干脆的问道。
从小就被老道士灌输着大齐的一切,哪怕如今已经没有大齐。可在柳文川的内心里,他就是大齐的一份子,那份爱国心异常坚定。
知道老道士说这些肯定是想要自己做些什么的,他已经准别好,像爹娘那样,时刻为大齐献身。
伸手抚摸了一下柳文川的小脑袋,老道士有些伤感的说:“当今天下,鬼谷派和玄天剑宗联合围剿我们,因为一缕龙气泄漏了天机。
所以,我们要有几个,甚至十几个齐羽一次逃亡,一起出现在敌人的视线里。”
柳文川听不懂什么鬼谷什么玄天剑宗,但他知道,他得站出来。
“我可以充当一个!”
回想起这十几年里,齐羽身为曾经大齐王朝的一个皇子,窝在这小山坳里过着清贫的日子,可能任谁都会一副‘你们都欠我的’脸吧。
“嗯,就是这个意思。”
老道士直接了当,毫不避讳。他很欣慰,因为他从柳文川的眼神中并没有看到委屈、埋怨和不满。他是很真诚的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神很清澈。
“还有第二个件事。”
老道士轻轻抚摸着柳文川的脑袋,“以后身在江湖,遇事三思,哪怕有人真的把你当成是大齐最后一位皇子,不要慷慨赴死,想法儿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最重要。一定要记住,活着!”
柳文川站眨了眨眼,做替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死么?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好好活着?
虽然想不通,但他还是对着老道士深深鞠躬。
“我知道了,师父。”
虽然明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可师父还是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着,他的心里很暖,却又有些纠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该怎么活着呢?
老道士抬手入怀,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玉佩直接递给了柳文川。
柳文川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这东西他也见过,比如村西头的王婶,现在应该叫翠姨,手腕上就带着一个叫玉镯子。这玉物件很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碰碎了。
“这个你拿着,是咱们道门身份的象征。以后行走江湖,如果遇到了道门弟子,可以亮出这个。嗯...你大师兄已经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还有几本书。以后无论在哪都要多读书。还有件事,是在你包裹里会有一封信,需要你帮我送出去,至于送到哪送给谁,等你到了山外的烁阳,打开看看便知。”
手里拿着翠绿色的玉牌,柳文川不禁仔细打量一番。入手微凉晶莹剔透,一面刻着个道字,另一面刻着一个‘一’字。
老道士几句话说完,也不等柳文川最后的回答,径自起身进了屋子。
诚器这时候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深深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柳文川,也起身走进了屋子。独臂老宦站起身,脸上带着笑。
“文川,陪我走走?”
柳文川这才回过神儿来,想起来是不是应该跟老道士说点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怎么刚刚看师父和大师兄的表情,自己好像这一走就未必回得来了似的呢?
身边老宦已经朝着院外走去,他不敢怠慢,赶忙紧随其后。
出了门,老宦直接朝着山下走去,柳文川跟在身边。只不过这条下山的路并不是通向小渔村。
“文川,还记得我教你的心法么?”
“嗯,记得。”
老宦第一次教柳文川和齐羽二人习武时,先是各自传了他们一套练气的心法,然后才开始几年来的立拳桩。
“行走江湖不像山下的小渔村,家长里短打打闹闹的没谁会真的记仇。可外面的江湖却不一样,以真心未必就会换来真心,所谓做人留一线做事留一半,话到嘴边说半句,人心鬼蜮尔虞我诈,多动脑多用心,事往深了想没错,但心不能生邪念。明白了么?”
“嗯,知道了宦老。”
此时此刻,真到了离别时候。
柳文川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离别。
他的眼圈微微泛红,虽然老宦只是寥寥几句,可每句话都如自家长辈离别时的絮絮叨叨的叮嘱,好似那天空高挂的烈阳,将所有的温暖都照进了他的心里。
“教你的刀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刀谱,但我希望你一定要坚持。练刀花俏的招式不重要,一劈一斩练到极致足矣。心法也不要有半分的松懈,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不能时刻考量你,一切都要你自己监督自己了。”
“嗯,记住了!”柳文川到了嘴边的‘师父’两个字,始终没能说出来,低着头强行将眼泪忍住。
又走了一会儿,老宦停住脚步,如今二人已在山林之中。
“站桩要持之以恒。我知道你和铁棍他们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下山去自保应该没问题。最后就在送你一样礼物吧,等你基础刀法大成以后,便可以学习。”
老宦说话间,不等柳文川反应,苍老的大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上。
柳文川感觉自己似灵魂出窍了般,处在一处空旷漆黑的空间里,眼前只有老宦的身影,耳边只有老宦的声音。
“此功法需等你武道至四境方可修习,你的武道根基很好,不要懈怠。我只演示三遍,你且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