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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京师打造战术刀时,按丁一要求打造的薄薄副刃,原是用于野外求生时狩猎动物之后剥皮的利器,但此时用于刮去吉达身上那些坏死的腐肉,倒是极为实用。其实吉达的伤不止在脸上,解开他那散发着血腥味夹杂膻腥味的衣服,丁一才感觉到这厮生命力真是很顽强。
肋骨至少两外是骨折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就不要去提了,大腿上还有一处是溃烂发肿,不知道是对方用了刀,还是用什么利器刺击造成的创口,万幸离动脉较远,那伤口化脓的恶臭,真是闻之欲呕。
简单来说,吉达就是一具被玩坏的布娃娃一样,全身上下大伤叠小伤,就没一处是好肉。
烧灼消毒过的刀刃切割着吉达创口处的烂肉,也许是排出脓血之后让他轻松一些,尽管烧没退,但难得有了片刻的清醒。哈铭和袁彬依了丁一的吩咐死死按着他,后者看着吉达醒来,就对他道:“你要死了,可知道?”
“我知道。”吉达艰难地答着。
“我是你主人,我不许你死。你要活下来给我卖命,娶妻生子,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要给我儿子、孙子卖命。”
吉达努力想要挣开他肿成一团的左眼,终于没有成功,但他说:“主人,你是天上的雄鹰,吉达愿世世代代给你卖命。可是,长生天要叫我去,那些死人都来叫我去……主人。吉达不能给你卖命了……”
“我在救你。”丁一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因为他手上的刀必须很稳,才不会切到吉达的好肉或血管,“我有一样药,值一万头牛的药,要给你用,它或能救活你;但也可能害死你,你用么?我让你自己决定。”
“没用的,主人。他们都来叫我去了……”
“用不用?”丁一手上飞快地处理着伤口,一边重复问着吉达,不论他说什么,便是这一句。
“用、用吧……”说着他便重又昏迷了过去。
丁一给他缝合了几处创口,看着仍旧高烧不退的吉达,连剐去腐肉都感觉不到疼痛,感觉这厮也真的快要玩完了。于是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铁盒来。扳开盖子倒了水进去,合上盖子,置于阿鼠架着在烧的锅里,隔水煮着消毒。
他郑重地取出一个铁管,旋开盖里,里面是一层陶瓷的内胆。塞着软木塞,拔开软木塞倒出了一些已勾兑了盐水的青霉素溶液,然后丁一小心地把瓶子封装好;当铁盒里的水也煮开了,丁一将铁盒钳起来放在边上,自己净了手。钳起陶瓷针管,将针头装了上去。将那些溶液抽进针筒里。
然后丁一就犹豫了。
其实他知道,这一针打下去,杀死吉达的可能,要比救活他的可能性,只怕还要大上许多倍。这根本就是人体实验啊!拿吉达来试药。
青霉素不是这么玩的,到底针管里的青霉素,有多少个单位?对于丁一来说,是没有答案的;那么这个剂量到底是多少?也是没有数的,陶瓷针筒也没有刻度可看,甚至连皮试都无法进行,天知道该怎么把握注入的量?带着这管青霉素,丁一是打算看看瓦剌人的营地里,找些牛羊来试验,从来没有想过在人身上注射,除非是现在这种情况。
丁一终于没有再犹豫下去,因为高烧的原因,吉达已出现抽搐的迹象,如果炎症不退,基本就是死定了。于是丁一把烈酒倒在吉达的皮肤上,谁知用细棉布拭了几下,居然拭下一层老泥,只好把这个工作交给阿鼠去做,好几次才擦出一块干净的皮肤,用烈酒淋了上去,丁一一咬牙就给吉达做了青霉素的肌肉注射。
推完那一管青霉素,丁一只觉得比厮杀一场还累。
杀人,对于丁一来说是没有心理阻碍,但这样是不同,这样几乎就是拿活人来做试验。
这不是杀手、军人干的事,人体实验,这应该是科学怪人才能泰然处之的事——把一个人看成跟小白鼠一样。
“散了吧。”丁一把针管和针头放进铁盒里,重新扔进那锅里煮,却对袁彬和哈铭如此说道,又对阿鼠说,“你用这布,绞干了,给他拭抹头脸和身体,直到他醒来,或是没了呼吸。”
“是,我给他拭抹,直到他死。”阿鼠老老实实地答道,但似乎他压根不认为吉达能够醒来。实际上吉达这种伤口化脓高烧,整个人都昏迷过去的状态,阿鼠以前见过不少,从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的。听说也有能活,但至少阿鼠是没有见过。
丁一起了身,走到边上翻身上了马,便往伯颜帖木儿的帐篷去了。
把守在大帐外的瓦剌人看着丁一,倒没有给他什么难堪,草原上的男儿,对于强者还是有一定的尊重,例如吉达,他们始终也没有一涌而上,车轮战虽说无赖,但也要比围攻讲究许多。
“特知院教你入去。”那守卫头子入去禀报之后,出来对丁一这么说道,他原是想叫丁一把刀留下的,但是想起先前也先都许丁一带刀入帐了,便又犹豫起来,等他有了决定,丁一已入了大帐。
伯颜帖木儿踞坐在首位,边上左右还有一些小头目,看着丁一入内,伯颜帖木儿便道:“听说皇帝叫你不用回来?”丁一点了点头,伯颜帖木儿又问,“听说你家里也叫你不要回来?”看着丁一又点头,伯颜帖木儿望着丁一的眼光里,就有了些善意,“明人里,也有英雄。”
“有叫敏安的,打杀我的奴隶,吉达快死了。”丁一接过伯颜帖木儿抛过来的酒袋,喝了一口扔了回去,“他要陪我两个奴隶才是,不然的话,我要杀死他。”
“我不管。”伯颜帖木儿摇头这么说道,还指着左右的头目说,“你问他们,这样的事,我不管的,你自去问敏安,他肯赔给你,就赔给你;不肯,你就去杀他,杀了他,他的奴隶、牛羊都是你的。”
边上那些头目纷纷道:“特知院说得是,你杀不了他,他就会杀了你。”、“我也作个见证,你去找敏安就是。”、“你若死了,你的皇帝,不要来找特知院说话就好!”听起来,似乎他们觉得丁一去找敏安,是有去无回的勾当。
当看着丁一不发一言,转身而去时,伯颜帖木儿对着身边一个头目使了个眼色,那个头目就对着丁一嚷道:“嗨,敏安是个五十夫长,若他有脑子,早就当上千夫长了。”五十夫长是一个不常设的编制,这一句话,已经给了丁一许多信息。
丁一没有回头,但他还是说了一句:“多谢。”
那头目说的这句话,在提醒丁一,敏安绝对不是一个易与之辈,他的战斗力绝对是可怕和惊人的,也一定经历过许多战役,否则不会说如有脑子早当上千夫长。但很明显,这个人的指挥能力有问题,连一百人也指挥不好,而他的功绩是配得上千夫长的,不可能让他只当个十夫长,所以才会使他当五十夫长。很有可能,他手下那五十个瓦剌鞑子,也是个人武力强悍的家伙,而这支五十人的队伍,就是用于锋矢处冲阵陷阵的。
回到那杆明字战旗前面,丁一看到阿鼠这少年倒是老老实实在给吉达抹身,但伸手探了一下吉达的额头,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烧,但也并不乐观,依旧是滚烫。丁一扯住了袁彬,对他说道:“那个敏安出手过没有?”
“没有。”这一点袁彬倒是很肯定,他对丁一说道,“每次他都只是看着,他手下那些人,都很了得,不用刀的话,愚兄、愚兄恐怕……”恐怕了半天没个说法,丁一就明白了,恐怕是哪一个袁彬也没信心接得下来。
丁一点了点头,在旗杆面前坐下。
这让哈铭有些意外,他听说的丁一,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他向袁彬问道。
袁彬摇了摇头道:“不然怎么样?你不要撩拔如晋去生事。”
“噢。”哈铭有些失落,本来这些日子,他到处听着丁一的传闻,就连瓦剌人,都说丁一是英雄,他原本以为,吉达被打成这样,丁一回来了必定会去讨回场子,谁知道也是跟袁彬一样不声不吭忍了。
丁一只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叫丁一,又不是叫龙傲天,世上哪里有不论是谁得罪了自己,便能一路平推碾压过去的事?何况还是身在瓦剌大营之中?听着袁彬所说的,那个瓦剌鞑子敏安甚至没有出手,单是他几个手下,就把吉达修理成这样了,看着吉达身上的伤口,那些敏安的手下,也不是简单的。
这事不是敢不敢做的问题,是一旦做了,不能全身而退的话,许多计划和事情就会发生变动。所以丁一只能忍,忍到他可以不用忍的那一刻。至于敏安如果今晚还带人过来找事,那丁一不介意赐他一根弩矢,替他嵌在额间。
丁一在等人。
远比敏安更重要的人。
他要做的不是随机应变的事情,而是早就确定下来、每一步都有多个预案的行动、每一个环节都推敲了许多次,不容失败的计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