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放声豪笑,摇头道:“某非什么好汉,唤作柴真戈便是。不须帮手,某便走了。”说罢就行,干净利索全无半点拖泥带水的,当那些差役完全不存在一般,所谓目无余子,大约这就是最好的写照。
他身后那个儒雅的男子冲杜子腾抱拳道:“柴兄天生便是这性子,这位怕就是展之兄吧?还请展之兄,替小可洪秋水给容城先生请安,小可先行一步了,失礼、失礼!”杜子腾也便与他见过礼,拱手相送。
刘铁挤了出来,对那吴海谷踹了一脚,笑道:“他娘的,老吴,无骸骨啊,你可真行啊,连我家先生你都敢冲撞?”
那吴海谷正在扶起被刚才那化名柴真戈的拓跋真戈打倒的同僚,看着刘铁出来,已暗知不妙,听着刘铁的话,吓得汗如雨下,连忙拜下道:“刘大人开恩啊!小人哪里知道是先生在这里?这几位兄弟又是面生……”他心中真是把陈知事家里的女人问候了一万次,丁容城,对于游走黑白两道的吴海谷来说,他远比官员更加清楚丁某人的可怕,万幸啊,刚才没听那胖知事煽动!
陈知事脸上青白不定,尴尬之际竟指着吴海谷骂道:“你这狗才!居然敢勾结江洋大盗!好,你们等着!”急冲冲便又去了,亏着他那怕得近三百斤的身躯,滚得如此之快,噢,是跑不是滚,但看着陈知事的背影,一个滚字实在太有即视感。
这是一个小插曲,无论是丁一还是杜子腾或刘铁,都没把这当成一件什么事,包括故意来凑热闹,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丁一和他身边护卫的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也不觉得那个肥得如球一般、一身绿色官袍随时要被绷裂的陈知事,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在京师众多的胡同里,仆隗羽向耶律烈说道:“少主,那拓跋真戈得瑟什么劲啊?二十两银子他还真拿了。多丢脸的事,怎么说北魏当年也是立过国的,祖上也是阔过的,到他这一代,真算是完了。”
耶律烈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似乎他对这京师并不太陌生,行走在胡同里有着明显的目的地,但偶尔当他行进某条胡同之后,却似乎又发觉这胡同似乎实在太窄。不得不退了出来。重新寻路。又显得他对京师并不熟悉。
其实他是听过那些旧部、眼线、耳目说起京师,这些年在脑里想过许多回,但终归没有实地行走过,才会出这样的错。仆隗羽还想说些什么。萧铁奴却拦住他话头道:“藏拙吧,少主也不指望你舌战群儒,联横合纵,你整天说一些不经脑子的话干什么?”
仆隗羽很不爽地白了萧铁奴一眼,但终于没有接着说一些废话。
他们穿梭了许多条胡同,若是背后有人跟着的,也早该显出身形了。耶律烈看着便引着两人拐过两条胡同,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当铺的后门,耶律烈冲着萧铁奴点了点头。后者便上前去,按着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里面却就有人问道:“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倒什么夜香啊?疯了么?”
萧铁奴便应道:“不是来倒夜香的。是来当东西的。”
“到当铺去啊,你来后门做什么?”
“我这物件不好去前门。”
“甚么物件?”
“开封府的镔铁。”契丹的`本意就是镔铁,当年立国正是定都开封。
门便开了,有壮年人出来迎了耶律烈三人入内去,锁好了后门,那人跪下参拜,口中称道:“天可怜见,小的还有见着少主的福份!”便不住地磕起头来,耶律烈看着摇头,示意仆隗羽去把那人扶起。
“行了,起来吧。”耶律烈淡然对那人说道,却又问他,“可还会说老话?”
那人脸上尽是羞愧神色,摇了摇头。
萧铁奴看着也是叹息,连这最忠诚的遗族,这么几百年传下来,不知道中间过了多少代人,连契丹话都不会说了,别说是其他外围人手了。耶律烈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对那人宽慰道:“无妨,我也不太会说了。”
三人便被引去沐浴更衣,换了衣裳出来,原本带着关外粗犷之气的三人却就大大变了模样,耶律烈俨然豪门世家子弟的作派,坐在主位上,便是某个公爷的子侄,绝对不会教人有异议;萧铁奴与仆隗羽却便是统兵经年的战将派头,分立于左右。便是巫都干和双乎日看着,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尼布楚那地头,不是长久之计。”耶律齐对这当铺主人,也就是当年契丹遗族这一脉的家主说道,“这次来,是看看明朝国运如何,是否有可为之机……你安排一下,最好今天就出京师,南下开封……白莲教那边也通传一声,若是可能的话,便在开封府与他们聚一聚,看看是否能够共谋大事。”
“老臣这便去办!”那当铺老板激动得脚手颤抖。
当这房里只有他们三人时,仆隗羽不禁开口问道:“少主,我们不是要刺杀那阿傍罗刹么?”耶律烈与萧铁奴相视一眼,不禁失笑。丁容城关人底事么?丁容城就是把也先全家老少都杀了,又与耶律烈何干?
只不过契丹遗族亡国实在太久,除了大明这边的遗族派出的商队去尼布楚联系之外,基本是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可以入关。而在草原上,此时瓦剌势大,要在瓦剌人手底下谋一块地盘,也不是契丹遗族敢想的事,所以方才借着这契机,扮成刺客,用瓦剌人这边的关系混入明朝,联络旧部,至于丁一,从一开始耶律烈就没打算理会。
“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武痴吧,术业有专攻,别想太多了。”萧铁奴笑着对仆隗羽这么调侃,却又向耶律烈问道,“少主,依我看,那拓跋真戈只怕也是和我们打的是同一个主意,或者可以看看,能不能跟他们联手?”
耶律烈此时身边再无外人,也不避讳什么了,笑道:“大辽亡国三百二十五年,你看,连最忠心的遗族,也不会说老话了,若说复国大计成败,只怕你我君臣筚路蓝缕、卧薪尝胆,也不见得就能成事。何况拓跋氏的北魏已亡国千年,在这朱明之地,又能有什么势力可言?由他去吧,此时不是我们招兵买马的时节,却不要多生枝节引人注目。
萧铁奴点头称是,只听耶律烈又说道:“只不过大事议定之后,丁容城却是要除掉的,否则被也先查到我等从尼布楚出来,一入大明又不知所踪,那边的遗民只不过区区十一寨,虽是人人悍勇,却怕是难挡瓦剌兵锋的。”
其实拓跋真戈的行动还要比耶律烈更快一些,此时已出了京师,一路往定州方向而去。只不过拓跋真戈与耶律烈又有不同,他坐在马车上与慕容秋水说道:“千年已逝,弄不好那宝库早已被人起了出来,或是变成破铜烂铁,你心中不要存着什么希望。”
慕容秋水笑了笑,一抖缰绳教那马跑得快些,却对拓跋真戈说道:“丁一看怕是要解决的,千人部落便是火种,有了这火种,你我方能有些想头……”
“丁一是要杀的,但你不要去想那什么千人部落!”踞坐车上势如睡狮的拓跋真戈冷笑道,“丁某人声名正炽,只要杀了他,江湖上总归有了你我的名头,明国叛乱时有生起,只要你我有了名声,逢着叛变生起,便能去拉起人马……”
这个要杀,那个也要杀的丁容城,此时正在兵部拖着于谦跟他去王恭厂。
大司马别说本身就是个工作狂,就算他要偷懒,实在也是很难有闲的,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的事务,基本都是他在办,哪里有空陪丁一疯?最后丁一不得不逼迫他道:“大明之怒的制作方法,先生是不想要了?”
于谦一听就来了精神,毕竟那玩意他亲眼见过,几千瓦剌铁骑烧得肉香四溢,明军的火器是绝对难以这么快速形成这样的杀敌效果,于是抚须问道:“如晋,大明之怒如此利器,若是装备军中,何异如虎添翼?只是你开口要百万两银子,国事艰难……”
“这个可以商量!”丁一大方地引诱于大司马入局。
“钱财不过心中贼……”于大人又要来说教了。
丁一连忙拦住他道:“先生,学生是俗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富贵一生,妻妾成群!”
于谦这一辈子求名的人,听着丁某人这没出息的话,不禁一口气被呛得没回过来,立时脸色发紫,瘫在椅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丁一吓得不行,于谦不能现在死啊!要他现在就死了,历史车轮只怕真的就要转变轨迹了……
重要的是,换个人来坐这尚书位子,总要吃回扣的,例如王骥那老而不死的家伙。
丁一连忙冲上去给于谦捶背抚胸,不为师生之谊,只为这大明朝里,恐怕也就这位不吃回扣啊,千万是不能这时候死啊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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