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簇撞击在大盾上,连绵不绝的“叮叮”声响,与急促驰来的马蹄声一起,交错成为尖锐的背景声音。而不时有箭簇在盾面上滑开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似乎成为了不规律节拍器。尽管只是五百人,但这要比七受达那颜三个部落千余联军所制造的攻击犀利得多,无论是精准度还是力道上,就算是身高体壮的军余,把持着那大盾,也要绷紧身上的肌肉才能支持得住,几乎半蹲在壕沟里的每个军余,脸上咬肌都高高地坟起。
就算经历过一场夜战,一号通道两个连的学生,脸色也仍然惨白,就是因为经历过战阵,他们才比起那一夜,更加能分辨出这三波箭雨的凶险来,若果不是抽调了这批军余来负盾,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能确定,听着这箭簇撞击的力道,自己这小身板,必定是扛不下的。
“稳住!”、“好样的!”、“哥哥真乃好汉一条!”他们用变声期的鸭公嗓,鼓励着身边负盾的军余,尾音里还带一点点颤抖。而那些本来沮丧的军余,听着他们敬仰的读书人、小先生的话语,原本铁青的脸色上,却也有了那么一点得意,和或者是咬牙硬挤出来的豪迈,但不管如何,这三波箭雨里,分到一号通道的二百多名军余,有四个人被箭簇擦伤,但他们没有让雷霆书院的任何一名学生受伤。
五百骑的前锋,在进入通道的时候按着吞哥儿的指示,排成大约十数匹马并驱的密集阵型。远比通道截面长得多的壕沟里,几乎两个连队二百来根枪管都已架在胸墙上,所有的学生都踏在木墩子,等待着命令的下达。
“一连一排一班。预备,放!”这是一连一排长下达的命令,十二根枪管对着距离他们三十步外的五百骑开始射击,几乎在一排长下达完动令时。就传来了二排长、三排长的命令,“一连二排四班,预备,放!”、“一连三排七班,预备,放!”
连绵不绝的枪声,炒豆子一般暴响,壕沟的胸墙上,此起彼落地从枪口冒起火舌。浓烟弥漫了这两个连队所在的胸墙和壕沟。每一个完成射击的学子。立刻跳下木墩子,开始装填火药,在视野不良的情况下。定制火药包和近二年的严格训练,让他们几乎可以凭着触觉。就在十五秒里完成一次装填。
没有人知道敌人的伤亡如何,如果是黑夜,还可以根据对方火把的掉落来判定给予了敌人怎么样的杀伤。白天之中,虽然听到那战马中弹后疯狂的嘶鸣,敌人落马时被同伴踩踏的惨叫,然而黑火药的浓烟,让他们无法直接观察战果。
各排长的口令仍然在此起彼落地继续着,十八轮齐射已过,一连一排第一班,已重新装填完弹药,然后发射了第三轮,并且重新开始装填;战场上的时间过得极快,在口令声里,又打出了九轮齐射,但口令依然在继续,因为没有人知道敌人到底怎么样了。
也许唯一对于战果有着最为直接感觉的,是撑着盾牌的那些军余,因为自从第一轮射击开始,他们酸痛难耐的胳臂,终于不再受到盾牌上传来巨大力量冲击了。这个时候就听到一号通道的阵地指挥官一连长的口令:“停止射击!停止射击!一连、二连全部开始装填!”急促的鼓点,依旧伴随着指挥官的口令,不过接下去口令,一连长就刻意地吼了起来,“新编一连,收盾,持枪!”
新编一、二连就是指新分派到来协防的军余,他们可听不懂雷霆书院的鼓点命令。他们尽管听到命令,但实在不少人有些犹豫,要知道这面大盾虽然沉,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防护,,能护住自己还有身边的小先生,放下这盾,骚鞑子的箭可毒着呢!
“快换枪,会杀头的!”边上的雷霆书院学生一边装填,一边催促着身边的军余,“还好不是丁君玥当指挥官,不然该让你吃枪子了……越紧换啊,要不丁君玥一会过来了,就会杀人的!赶紧换枪!”在那些学生看起来,似乎丁君玥比起凶神恶煞的鞑子,是一种更加实在的威胁。
于是在那些压根就不知道丁君玥是谁的军余心里,丁君玥三个字,更有着一种青面獠牙的形象。特别是有人浓烟里小声问道:“有刘子坚先生凶么?”那些学生毫不犹豫地回他道,“你疯了么?刘先生好说话得要紧!丁君玥那疯子,只要逮着你有错,你别想活了!”
想想动不动就要人自扎心窝的刘铁,还是“好说话得要紧”,新编第一连那些军余终于战战兢兢放下大盾握起了倚壕沟里的长枪,这时就听着一连长的口号:“新编第二连,上壕沟,胸墙外列队!”
这个时候新编第一连的军余心里就舒畅了,虽说弃盾用枪,至少还在壕沟里呆着,总比举枪上壕沟的第二连强吧?人有服从命令的惯性,如果一开始就让新编第二连上壕沟,大抵是有很多人不干的,但看着新编第一连换了长枪放下盾,于是第二连磨磨蹭蹭倒也就爬上了壕沟,在胸墙外列队。
“阵地指挥权,移交二连长,新编第二连,齐步走,一二一,不要急,跟着鼓点,一二一……”一连长带着鼓手,领着百多军余,慢慢行出了硝烟笼罩的地带,看清眼前的景况,立刻就有军余弯腰呕吐了起来。
那怎么是一个惨声了得啊!
在通道里,是密密麻麻的不知死活的人和马躺倒着,抽搐着,刚才身体中淌出来的鲜血泛着深得发紫的红色,已交错汇成小小的湖泊状,更为凄惨的境况绝对不是雷霆书院的学生造就的,而是鞑子自己的杰作——前方中枪失蹄的战马,把自己和马上的骑士都砸在地上,后面的鞑子哪里刹得住马势?铁蹄踏将上来,真的是不论头颅、肢体尽皆碎裂。
这些还能抽搐、呻吟的,大致都是刚才冲在后面的人马,最前面的勇士,此时早就了无声息。不过一连长并没有给这些军余太多呕吐的时间:“新编第二连,都有了!自由攻击!优先缴获弓箭!快快!一会手脚慢了,鞑子下一波攻击上来,学生就陪你们死在这里了!”
若说跟刀马齐备的鞑子捉对,这些军余多数都不见得有这胆量,便是有胆也不见得有这技艺,但是面对倒在血泊中呻吟的鞑子,那挥起手中厚重铁盾砸死这些狗日的,开过好几场诉苦大会的军余们,还是不乏这点勇气。
百多军余几乎在半炷香的时间里,每人都挎了两张弓和几壶箭,然后在口令之下,快步跑回了壕沟。自然回到壕沟里,却就不见方才的紧张和颤抖,一个个都是豪气干云地冲着新编第一连的军余吹嘘:“哥哥刚才砸了两个骚鞑子!两个,他娘的说我吹牛?看见这盾上的血没有?”、“痛快!跟着容城先生打仗,真他娘的痛快!”、“这弓你想要一张?拿去!要不是有的泡在血里那弦不中用了,俺还能多弄两张回来……”
其实在第八轮齐射之后,五百前锋残存的人马,已开始减速了,但这狭长的通道很难让他们兜转马头,而不间断的射击足足打了近乎八十轮,也就是每个学生都打了四枪以上,近千发铅子在两到三分钟里投放到这条通道之中。
大约二三十骑在慌乱之中摔进了陷马坑,里面的尖桩和鹿角洞穿了他们的身躯。逃回去不过七八十骑。而死在这通道里的四百骑左右人马,被雷霆书院的学子直接命中的,大约只有一半多,滑膛枪,六十米轮射,近千发子弹,能有二三百人的战果,其实已是极为不错了。
而其他百多骑,是要想逃回去时,被后面冲锋上来的同伴撞倒踩踏致死的,有时鞑子是撞飞自己的同伴,再踏死前面倒地的袍泽,然后发现不对想慢下来,又被后面的鞑子撞倒再被马蹄踏中。
与密云前卫对峙的吞哥儿,看着那逃回来的七八十骑,并没有过多的责怪他们,只是和身边的将领商量道:“看来是火器,明军的新式火器,很犀利啊!”边上将领点头称是,“明人就是仗着火器,要不然的话,也先就不会打不下京师了!”
离大明很近的朵颜卫,对于火器,并不太陌生。吞哥儿叫过来一个逃生回来的草原骑兵,向他问道:“我刚才看着,有人从边上圈马过来,却陷了下来,那通道之外,便是如我所说的陷马坑吧?”
“是啊!贵人,那些明人好歹毒!那二三十骑的兄弟,就这么被插死了啊!”那逃得了性命的骑兵,说起来,气得流泪,在马上紧紧握着拳头。甚至,他向吞哥儿请求再给他一队兵马,他愿意再冲一次,“这回要不就是破了明人的阵,要不就是死,我不会再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