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队,相对于蒙古人来说,孤小单薄的雷霆书院,便在一号通道的第一道胸墙前方,抛开了所有的阻碍,能带给敌人麻烦、能保护自己的那些壕沟和工事,堂堂正正地阵列于前。狭窄的通道于双方都是公平的,并不会因为雷霆书院的学生进入通道,便会无缘故地扩大。
所以当他们阵列于前的时候,六百余人的队伍也不得不排成三十余列。这个时候,从浓烟里踏出来的蒙古步卒,带着混杂了硝烟的强烈的膻腥味道,吼叫着,看上去如同无穷的怪兽从浓烟里冒出来。
“一连第一排,前列跪姿,后列立姿,预备,放!”杨守随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身边的鼓手,毫不停憩地敲打着鼓点,“全体都有,向前一步走,一连第二排,前列跪姿,后列立姿,预备,放!”
单调、冷漠、机械,是杨守随的口令乃至于传令鼓手的鼓声里,全部的感*彩。
西风劲吹,这一次浓烟并没有维持上几息便被卷散,而那些趴在一线壕沟里看守俘虏的军余,就这么看着两列、两列的雷霆书院学生,沉默地按照口令,越过身前的同学,近乎麻木地发射。
一轮,又一轮,相比于鞑子的嚎叫、怒骂、叫喊来说,雷霆书院的学生,气势上似乎要弱上许,他们就如果一部庞大的机器,每一个齿轮就按着自己的轨迹,一次又一次的转动,机器不需要有激情。机器有的是效率。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连一线壕沟那些刚刚看不下去的军余,振臂高呼好几声:“大明万胜!”、“大明威武!”的军余,看着看着。也不得不咋舌道,“奶奶的,这不跟抢收时,田地割麦一般?”
没错。一层又一层的鞑子,就这么倒下,当三十余列的雷霆书院学生,轮番前进了不到四十步也就是大约七十米的距离,便已躺下了一路的鞑子尸体。他们开始踏着鞑子的尸体向前一步,以口令和鼓点中所传递的讯息之中要求的动作要领,跪姿,或是立姿,完成射击。
然后身后的同学就越过他们。刚刚发射完的学生。便在鞑子尸身上。开始装填弹药。有受伤没有死的鞑子,挣扎着想起身,但阵列于前的雷霆书院学生。可就不象在壕沟里施展不开,十几把工兵铲劈砍下去。本来就负伤的鞑子,没有什么幸免的可能性存在。
吞哥儿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他处在下方,所以西风把浓烟都向这边卷了过来,使得他对于前方的战况看不分明。但对于吞哥儿这种沙场老将来说,有些东西并不是单单用眼睛看的。
草原一方的步卒的呐喊声、咆哮声,已渐渐地弱了下来,整个战场之上,除了火铳的开火声,单调而规律的枪声之外,几乎已听不到别的声音,这对于吞哥儿来说,已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至少,明军的军阵并没有被攻破,而且,正在缓慢而稳定的向他这边推进,因为枪声越来越清晰了。
“这怎么可能!”吞哥儿不禁失声这么说了出来,话一出口,方知失言,身为一军主帅,他不应该这样自乱军心,所幸的是边上的蒙古军马都紧张地望着西面,没多少人留意到他方才的话。
“骑兵撤出来!撤出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高喝起来,于是留守在吞哥儿身边的数百骑里,便响起了号角声,草原上的军马,更加习惯使用这种号角来传达军令,正如丁一领导出的鼓手,敲打着的进行曲一样,都是彼此各自独有的风格。
这时秋风的风向在渐渐地改变,从西风变成了西北风,这是西伯利亚的高压所致,于是浓白的烟雾开始被抹向南边。
而蒙古步卒就在西北风把浓烟吹散时,崩溃了。
因为一阵风的关系,让他们看清了前方的同伴,并不是正冲进明人的营盘里,把明人的好东西往怀里揣,也不是正在把明人细皮嫩肉的女人压在身下——浓烟淹没了真实的战况,而正是这种臆想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向前。
这阵风让他们看清了,前方就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是他们的同伴的尸体,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女人,没有粮草,只有,死。然后他们还看见了那杆旗,也正在那些矮小的明军阵尾,缓缓向这边移动,阿傍罗刹的旗。
自成吉思汗崛起之后,他让草原上的人们,感染上了一种宗教式的狂热,相信草原民族是深受长生天之命,就算是成吉思汗死去以后,在战事顺利的时候,倚仗长生天的力气,依然能给予他们极大的疯狂与嗜血、悍勇。
但当战损达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崩溃,如同吸食毒*品的人,清醒过来之后的虚弱一般,不可避免。
所谓承受战损伤亡的强度,并非指蒙古军马里有人专门在计算着战损,达到某个数字,便下令:“崩溃吧!”
而是草原人并没有太强大的家国的概念,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当发现部落里的谁,已经看不见了,部落里出名的勇士,也不知所踪了,他找不到自己的熟人,所有认识的人,都已无音讯。一个接一个认识的人的死,让他们开始怀疑这场战事已方是否能取得胜利……
而当他认识的人,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回答他的响应时,他会怎么办?
农耕民族的军队,还有祖坟、祠堂、田地等等要守护,而游牧民族是不存在这些概念的,那么,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还要作战呢?何况草原军马向来不是什么服从性很强的团队。除非能带着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铁木真。
吞哥儿尽管很优秀,但他不是铁木真。
他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在他跟那些步卒一样,看清了前方惨况的时候。
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处于前方的步卒崩溃之外,他束手无策,尽管他不停地试图阻止那些四散而逃的军马,但一点用处也没有。没有一个步卒去理会那号角声,就算有人停下,也马上被其他人裹着回逃。
此战之后,存活的蒙古人,几乎都发誓,那杆旗会收割草原人的性命,吸取魂魄。
这样会让他们的失败,听起来更好接受一些。
随着步卒的回卷,和他们高呼着的话:“快跑!阿傍罗刹来了!”、“都死了!都死了!”、“他们是妖魔!阿傍罗刹从地狱带出来的妖魔!”那一千骑兵也极快地随着崩溃了,因为出来的五千人,此时死掉的、被俘的已在二千左右,四成的战损。加上眼前的惨况,还有奔逃的同伴。
那一千骑兵也找不到再去冲锋的理由了。吞哥儿很努力地派出亲信,收罗着兵马。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反而,他身边原来的几百军马,又在这个过程里,跑掉了百十骑。
不得不说,草原之中,真的是不乏血性男儿。
吞哥儿就是其中一个。
当六百来人的雷霆书院学生,走到了通道,在原野上列出六道战列线时。
吞哥儿抽出了他的弯刀,对着身边最后的五百骑呼吼道:“长天生在上!六百个明人,只是六百人明人!杀光他们!”他身边那五百骑的亲信,呼喊着抽刀而出,跟随着吞哥儿,进了最后的一次冲锋。
持着明字战旗的骑兵排,护卫着丁一就在这六条战列线的左侧,看着杨守随望向自己的眼神,丁一淡然地冲着对方笑道:“不,这是你的工作,指挥官。”他并不打算去接替杨守随的指挥。
“第一列跪姿,第二列躬身,第三列立姿,目标,正东方,预备,放!”杨守随的口令随着鼓点响起来,足足三百发铅子,就将冲锋而来的五百蒙古骑兵扫掉了薄薄一层,而随着前面三列的退后,后面三列再一次的发射,又将驰近的蒙古骑兵再扫掉一层。
但跟随着吞哥儿冲阵的蒙古军马,都是他的亲信心腹,都跟随着吞哥经历过许多的战事,他们爱敬他,也信任他,他们随他赴死,跟他向前,哪怕是踏着自己同伴摔倒的躯体、战马向前,也绝不犹豫!
不得不说,这种悍勇绝对不是无用功,相反,它对于整个战事来说,就是一管兴奋剂。
那些四散的骑兵,千来人马大都停下或放缓了溃逃的马蹄,他们在回首,在张望。
吞哥儿成功地唤起了这些溃散军马的血性与斗志,以燃烧自己为代价。
如果他们能冲到阵前,就算他们都死了,也许那些蒙古骑兵,也会被他们这五百军马的血勇所感染,重整旗鼓再杀回来!
只可惜,离吞哥儿一百步外,趴在长草之间,只有十二人的小小队伍,他们的指挥官却不这么想。丁君玥沙哑地对着身边的小队成员说道:“每刹那五步左右,进入五十步,自由射击。”然后她自己却握住了枪。
看着缺口、准星和远处的吞哥儿,她觉得,这只兔子很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