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医书:“阿宿,送客。”
段宿上前两步,“许姑娘,请。”
许落沉默了片刻,“府中生活清苦,王爷就从来不曾想过出去么?”
刘世被禁足多年无法出府,府中下人见没个盼头,陆续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一个老仆姚伯和侍卫段宿。
府里没有银两进项,这些年全赖着姚伯变卖典当府里的物事,生活才能勉力维持。
至于那些医书,药材,更是段宿费尽心思给刘世弄来的,这才能让他熬过了那八年。
刘世翻开医书的动作顿了顿,微笑道:“姑娘说笑了,禁足我的乃是先帝,无诏不得踏出这府邸半步。”
许落直视着刘世,道:“先帝早已去世,而今朝廷阉党当政,时局混乱,根本无人在意这临江王府。何况有段护卫在王爷身旁,这小小府邸又岂能困得住王爷?怕是王爷心有所系,根本就不想走。”
刘世终于抬眸看向许落,“许姑娘,你我萍水相逢,这些话是否太逾越了?”
许落欠身:“王爷恕罪,我救母心切,未免着急了些。但想来此心此情,王爷也能感同身受。”
刘世微微皱眉:“许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落抿了抿唇,“王爷留在京都,是为了惠太妃是不是?”
刘世身为皇子,按魏朝惯例本该册封到外地为王。
但先帝担心这个异母弟弟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直接杀掉又恐被百官非议,只好找了个由头以惩罚为名将刘世禁足,又暗里利用刘世的生母惠太妃牵制他,避免刘世有任何异动。
见刘世只是不答,许落决定豁出去了:“王爷可知,惠太妃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刘世脸色骤变,“不可能!每年我生辰,都会收到母妃的亲笔来信……”
“那是董太后命人仿造的笔迹,只为了让王爷安心呆在这府邸。”
许落道,“王爷若是不信,何不派段护卫去打听一二。这消息虽然瞒得紧,但当年惠太妃葬礼,乃是前丞相杨贤秘密操办。杨贤名望及为人,想必王爷也了解,他绝不可能说假话。”
刘世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俊秀的脸染上苍白,身形竟是有些不稳。
段宿慌忙扶住他,锐利的眸光落在许落身上:“杨贤四年前不肯说,难道现在就肯说了?“
“四年前杨贤还是太后信任的人。”
许落从容道,“段护卫想必也知道,年前杨贤与阉党相争,董太后权衡利弊,站在了阉党那一边,与杨贤的关系,已经闹僵。而今杨贤已没有为太后隐瞒的必要了。”
刘世极力定住心神,闭了闭眼。
良久,才低低道:“阿宿,送客。”
段宿低声应道:“是。”
许落心下失望,却也只能退出。
她一只脚已然跨出门槛,刘世突然开口,“你住在大将军府?”
许落连忙回身:“是。”
刘世看着她,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若许姑娘所言确有其事,我会命阿宿在府前挂上白幡。届时,许姑娘可带你娘亲,过来找我。”
许落大喜,连忙道谢:“多谢王爷。”
许夫人而今什么都吃不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已然是骨瘦如柴。
她却偏偏不肯让许落担心,拉着许落的手只说自己还好,要她放宽心,听得许落是又心酸又心疼。
刘世在书里拥有可起死回骸的医术,他被先帝困在京都八年,后来一朝脱困,游历民间,治病救人无数,民间称其为华佗再世。
他若肯出手为许夫人诊治,想必,能挽救许夫人一命。
*
三日后,许落在临江王府的府邸门外,果然看到了一道飘摇的白幡。
想来,段宿已然从前丞相杨贤那里,问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
当晚,许落命车夫赶着马车,带了许夫人来王府。
临江王刘世神色甚是消沉低落,但仍是打起精神,为许夫人诊脉。
先前听许落说过许夫人的症状,他已心里有数,此刻当面诊治,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而已。
“许夫人长时间心神不宁,忧虑多思,再加上旅途劳累,引得旧疾发作,不免中焦虚寒,茶饭难进。”
刘世提笔写了个方子,“按此方每日煎服,一日两次,可保痊愈。”
许落连忙道谢,扶着许夫人准备走,想了想,又道:“王爷可是……不日便要离京?”
京都已然没有能绊住刘世的人,如今朝局又乱,没人关心他这个没落王族,他身边又有段宿,想来,是不会再留在京都了。
刘世尚未说话,段宿已然冷声道:“这些跟姑娘没有关系,姑娘既已得偿所愿,那便赶紧走吧。”
许落没介意段宿的态度,温和道,“王爷离京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去南江找太守韩知礼,只跟他说出今日相救我娘这段渊源,他定会相助王爷。”
刘世愣了愣,唇边勾出点浅浅弧度:“多谢许姑娘。”
*
刘世的方子果然管用得很,不过吃了四五天,许夫人便已然能进些流食了,精神气色渐渐好转。
从顾英奇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许元明的事多少算是有了着落。
“从去年底先帝驾崩到现在,刑部积压了许多案子,你爹的案子也在其中。”
顾英奇说,“刑部尚书说了,这就将你爹的案子提上审理日程,要不了数日,你爹就能出来了。”
当初指称许元明勾连叛军的人是顾英奇,而今叛军已降,顾英奇又亲自向刑部解释说当初都是一番误会,是以这案子十拿九稳是不会定许元明的罪了。
许元明出狱那日,许落第一次见到了她爹。
瘦长身材,一袭洗得发白的长衫,四十多岁的人了,往那儿一站,浑身都透着一股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书生意气与耿介风骨。
许落算是知道,她爹为什么会有入狱这一劫了。
许夫人泪如泉涌,颤声道:“老爷。”
许元明见到久别的妻女,眼中情绪明显激荡,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哭什么,先回去再说。”
等一回了府里,许元明与许夫人简单说过几句,便让许夫人先行去休息。
他把门一关,转身看向许落,目光里带着审视,神色严肃。
“说吧,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