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郭禹送走又一波来拜访他的臣子,回到房中,翻来覆去看着案头的那些奏报。
这是第一次,顾骁野留在奏报上的,不是一个简单敷衍的“阅”字,而是,难得写了明确的建议。
这切中要害的建议让大臣们眼前一亮,他们喜不自胜,纷纷前来告知郭禹这一喜讯,试图挽留郭禹。
在他们看来,顾骁野终于肯认真看这些奏报,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回归朝政。
郭禹对此表示怀疑。
但却又对顾骁野这一举动,颇觉费解。
然,顾骁野已然准了他的辞呈,这些事,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他叹气,起身吩咐下人收拾行李,准备数日后便离开京都。
安排好行程事宜,郭禹去后院陪着老太夫人说了会儿话。
听闻即将要回乡,老太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堆了笑容,激动得念叨不止,“济生呢?叫济生也准备准备,一起回啊!”
“祖母,您忘了?”
郭禹握着老太夫人的手,“前不久,他不是说要去南江见个朋友么?他说若是我辞官成功,就给他去个信,到时他也不必回来了,径自回家去就行。”
老太夫人“哦”了一声,催着郭禹快去写信,“那你快给济生写信去,让那孩子也有个准备。”
郭禹笑着应了。
才刚将信写好,管家来报,又有人来访。
也是曾经南江的旧人,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展旭。
温平陪同皇上南巡,因不放心百里长安还在狱中,特意嘱托展旭,务必照应好百里长安。
此刻,他正是因为百里长安,来找郭禹。
“辽东侯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丞相大人。”
具体什么事,百里长安没对展旭说,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展旭念着旧情,到底还是跑了一趟。
郭禹匆忙跟着展旭去了锦衣卫镇抚司。
诏狱之中,百里长安神色甚是凝重,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郭禹怔住。
“我怕皇上可能会出事。”
百里长安眉头皱得很紧,“皇上南巡前,让温平给我送来一封信。”
那封信很奇怪。
寥寥几句,大意是说,原本,他想给百里长安赐一把剑。
“但你既收到这信,可知朕已不会杀你。”
“你虽为了玄甲军之事激怒朕,但朕对你,终究有愧。”
“辽东你不必去了,仍是回玄甲军吧。朕会给你自由,但不是现在。”
“朕从你手里带走了她,这玄甲军,便算朕送你的回礼。他日这天下如何,便看你的本事了。”
百里长安收到这信时,又是惶恐,又是疑惑。
他将这封信看了又看,能明白顾骁野说的那句“终究有愧”,该是指的强行让许落入宫之事。
可,最后那句话,他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如果顾骁野带走许落,仍让他做回玄甲军统帅,算是回礼的话。
为何又要说,“这天下如何,便看你的本事了”?
以顾骁野而今的身份,以他的性子,本不该对百里长安说出这种话来。
且这句话,莫名有些熟悉,他隐约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恍惚间,陡然想到多年前在南江,他们身陷重围,顾骁野在一场激烈残酷的战争中,身受重伤。
顾骁野让百里长安不必管他,设法先行脱身,“我是不能跟你同入京都了,他日这天下如何,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百里长安红了眼眶,“我断不会丢下你,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后来他们成功脱险,那句话,也被百里长安抛在了脑后,时间久远,他早已想不起来了。
怎料而今顾骁野突然在信中重提这句话,背后隐喻之意,不能不让百里长安多想。
若是他能出去,怕是早已追着顾骁野去了。
可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思前想后,总是难以安心,无奈之下,只能让展旭找了郭禹来。
眼下在京都,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郭禹。
“皇上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说这句话。”
百里长安突然掀袍,朝着郭禹欲要跪下,郭禹慌忙扶住,“长安,你这是作甚?”
百里长安语气低沉,“就拜托丞相,替我去找一趟皇上,就说皇上的回礼,我不敢受。皇上当年的提携知遇之恩,长安始终铭记在心,也深知没有皇上,便没有今日的百里长安,其他的,长安断不敢想。告诉皇上,臣百里长安,在京都恭候皇上南巡归来!”
郭禹心绪异样复杂。
百里长安一句“没有皇上,便没有今日的百里长安”,竟让他汗颜不已。
当年他不过是九江城一个小小太守,若非顾骁野,他又怎能来京都身居要职,一展胸中抱负。
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百里长安身陷囹圄,仍对顾骁野忠心不改。
而他,因了顾骁野才能成为大梁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百官尊敬推崇的郭丞相,却在时局最是动荡纷乱之际,欲要抽身而退,明哲保身。
仅此一点,他不如百里长安。
郭禹匆匆回府,安排好老太夫人回乡事宜,连夜带人沿着顾骁野的南巡之路追去。
*
百里长安府内。
小骞睁开眼时,神色还有些恍惚。
他感觉自己像是落在了无尽的黑暗里,乍然看见在他跟前晃着手的桓甫,怔愣了好一会儿。
“我是宫里的太医令桓甫。”
桓甫神色欣慰,语气愉悦,“皇上和许姑娘,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你可总算是醒了。”
小骞想起那夜,许落被强行拽住以至未能回去的一幕,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我姐她人呢?”
“和皇上去南江了。”
桓甫将许落进宫之事都说了一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你姐给你留的信。”
小骞接过来打开,沉默看完,好一会儿没说话。
许落在信里说,很担心顾骁野这次南巡,会出事。
她要他醒来后,就尽快说服桓甫和他一起去南江。
若是真的如许落所担忧的那样,那情况,怕是比他料想的,还要棘手。
有很多事,譬如,顾骁野与许落的关系,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事情隐隐然,在朝着失控的局面发展。
便连他,也看不出终究要走向哪一步了。